<>再次可以进去探视时,陈妍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在病床上蜷缩着的人,依稀还能看到有一张俏丽的面孔。
可,曾经充满生机与希望的这双眉眼,已然失了神。
王浩的眼睛倏的就红了起来,痛得厉害,吸顶灯灯光照在脸上,竟刺眼的火辣。
那还是正常的人吗?那还是往日里那个活泼可爱的丫头吗?那还是曾经给予了他最诚挚关怀的……陈妍吗?
陈妍努力想要坐起来,他踉踉跄跄过去,一把扶住对方,双手抱过去,将瘦得不成人样的人搂在了怀中。
王浩指节攥着衣角出奇的惨白,将陈妍的头抵在自己胸膛处,那里有砰砰的心跳,有滚烫的热度,还有……强烈的痛。
陈妍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由王浩抱着,如同隆冬腊月里逝去了生机的天地万物,看不到一毫生气。
王浩心疼得厉害,忽地,就将脸贴了过去。
嘴唇挨上,两个人的眼睛对到了一处。
当嘴唇碰在一起时,就像绵绵的糖果,仿佛是春天来了。
他的心忽然不是那么疼了。
在这一瞬,陈妍的眼睛有了一息亮色,但,转瞬即逝。
微冷的舌滑入对方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鼻尖飘过她身上独有的清香气息,王浩只觉得一向坚强自制的自己,仿佛随时有可能崩溃。
他从小在风土人情良好的乡下长大,也自认为这辈子不会有什么事情再让自己牵动哀怒,自认为无忧无虑,无喜无悲,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坦然接受,只想着以温和良知善待这世间,这世间便会报之以微笑。
但在陈妍出事的一刹那,王浩忽地就凉了心意,像是感受到来自这红尘凡间最不留情面的赤裸裸的嘲讽,像是一面巴掌狠狠地打击在脸上,揉碎了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幻想,粉灭了他对这一整个世间最本真的看法。
分秒间,天塌地陷。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负你!
它伤害我最爱的人,那么,我定要它,拿命偿!
眼光含笑,看着面前的人影,刀刺进胸口,像是夺走了他的心。
他赤红了双眼,无奈,自己都尚不能自救。
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连一丝伤口都不曾有的痛,绝望到尽头的痛。
陈妍……
他将过往的每一幕从眼前抓取,复又咬紧牙关,恨不得,将那个罪恶的地方彻底打碎。
他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从初见之日的爱慕之意到现在,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疼她入骨。
他松开她,跪到了地上,手指抠在地面上,抓出了血,却最终,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那东西,即便你再怎么躲着,不去触碰它,它也会,无情的侵袭过来。
一直以来,你是觉得我怕你,让着你吗?
呵呵,那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一直以来,我是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啊!
我代表上苍宣判,无论你曾多么恐怖,此刻,你已是死刑加身,罪无可赦。
你完了。
坐回病床上时,王浩想说什么,但太累了,两人相顾无言,头几分钟没有说话。
许久,王浩问:“累吗?”
陈妍声音低着说:“有点。”
“睡吧。”
“不能睡。”
王浩嗯一声,问:“难受吗?”
“也有点。”
王浩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他只是握紧她的手,安静的间隙,陈妍忽然说:“抱歉,这一次,陪不了你了。”
“胡说,这次不算。”王浩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病好了,你要陪我十次。”
“王浩。”
“嗯?”
“你不用总是围着我转了,这些都是我的命数,注定难逃一劫。”
王浩死死盯着她。
“你去忙你的,别管我。”
王浩还是盯着他。
“听话,回去吧,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王浩反问:“那你呢?”
外头医生的人影闪过,对话无疾而终。
王浩坐在走廊里望窗外的暴风雪,还不停。
何木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和陈妍。”何木子一见王浩这副憔悴样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王浩骂:“你哭什么?陈妍还他妈没死呢!”
“王浩——”
“我没事。”王浩逞强说,“你回……”
正说着,ICU手术室的灯又灭了,王浩目光立刻转过去,胶住。
医生还是之前的话,陈妍再一次撑过来了,但没有好转,必须转院。
护士把人送回病房,王浩甚至没起身,远远看着床上苍白如死人的女孩,房门关上,他也不管何木子,起身走了。
他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又缩短。
向前望去,天空低得仿佛要砸下来,这条路似乎一直通往乌云翻滚的天边,向后望去,不远处的医院大楼已经彻底笼罩在一片浓雾中,无论怎么用力分辨,那星星点点的灯光也看不见了。
王浩越走越快,最后全力奔跑起来,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个莫名狂奔的男孩。
他跑过灯火辉煌的街道,跑过阴暗潮湿的小巷,跑过人头攒动的闹市,跑过空无一人的荒地,直到喉头发甜,直到精疲力竭。
在奔跑中,他爆发不可遏止的痛哭。
王浩回去洗了头洗了澡,换了陈妍送他那身帅气的蓝色三叶草,立在落地镜前,仍掩不住形销骨立。
出来时路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水,光滑的马路上泛着清冷的光,在路灯的照映下,潮湿的路面绽开一朵朵斑驳的金色花朵,看上去完美无瑕。
他犹豫了许久,竟不忍心踏上去。
终于还是迈出了第一步,有些微微的风,不时有小片的雪花飘落在滚烫的脸上,一瞬间就干了,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从冰冷到微温。
他抬起头,本该漆黑一片的天空竟有隐隐的光,雪花无边无际,飘飘洒洒地落在每个角落里,是该感叹离别天空,还是该庆幸重归大地?
穿过原路,市区里的辉煌灯火隐约可辨,刚才还连接天地的一片浓雾变成了暗哑沉闷的灰暗,重重地笼罩在同样灰色的城市上空,看起来,仿佛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铁锅。
雨夜,独狼,微风。
请多给她一点时间。
请多给我一点希望。
王浩进去时没发出声音,但她就像知道他来了一样,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松开。
王浩起身把窗帘拉开,雪花打在玻璃上,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窗外,这个城市还没有睡去,各色霓虹招牌依旧绚丽夺目,街道上依旧繁华喧闹,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们或结伴而行,或行色匆匆,或笑逐颜开,或凝神不语。
一个小贩推着铁车一路叫卖,车上的烤地瓜热气腾腾。
一对男女在街角深情相拥。
一个孩子看着色泽鲜艳的冰糖葫芦垂涎欲滴。
一个少女在明亮的橱窗前流连忘返。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脚下光影摇曳的车流,他说:“何木子和你爸妈都商量好了,明天送你去美国。”
陈妍长久地看着他。
“看什么?”
“想看。”
“生个病怎么脸皮变得这么厚了。”他回来坐下。
陈妍说:“等身体好了,我回来见你。”
王浩说:“好。”
“如果…没好,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
王浩不吭声。
他无言沉默的间隙,她五内翻腾,心跟挖出来在雪地里滚了一遭似的。
她看着他:“王浩?”
他还是不吭声,终于,抿着发干的嘴唇,语气像扎了根:“好。”
一个好字,两人相对无言,病房里的仪器嘀嘀嗒嗒。
王浩半开玩笑地说:“别的呢,想交代什么后事就说吧。”
“没有了。”她脸色苍白地冲他微笑。
王浩盯着她,眼眶里蒙上一层雾气,无非就是那句,万一哪天回不来了,自己不要难过,也要好好的。
他再次抬头时,人又是淡淡的了,说:“你要是回不来,我以后就找别人了。”
她一瞬间眼眶湿润,仿佛有一道壁垒轰然坍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话自己,被一个大男孩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弄得鼻酸,扔在雪地上的心被捡回来搁在温水里泡着,要融了。
陈妍与他对视,遮着眼睫上的湿雾,忽然就笑了,似乎看到了湛蓝天空下那样的场景。
第二天,陈妍被送上去机场的救护车,不知道何木子从哪里联络来的一架私人飞机,直飞美国。
王浩走上车,到病床旁守着她,她眼皮微垂,竭力清醒着。
他小心地把她的呼吸器摘下来,并没远离她脸颊,他欺身过去,吻上她的唇,两人的气息微微交融,他又轻轻抱了她一下,重新给她戴好呼吸器。
陈妍抿紧唇,喉咙极轻的滚了一下,在隐忍。
这一抱,无关爱情,甚至无关友情,只是为了从此两不相忘。
良久,耳边有轻轻的呢喃:“你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
风不大,雪还在下,雷电已经消失,王浩从车窗里看着倒退出去的行道树,望见不远处的停机坪。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他收回目光看陈妍,她一直在看他,眸光很深,像一口井,随后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终于安然闭上眼睛。
医护人员把她抬下去,王浩跟在一旁渐渐走近飞机,脸色在冷风里发白,她太累了,需要休息,他不想打扰她,生生松开她的手。
临走,她勾住他的手指,雪花落在她手背上:“傻瓜。”
王浩盯着陈妍看了很久,风吹散了雪花,她的发丝在飞,他终于淡淡地笑了:“哎!”
我等着你回来,再叫我傻瓜。陈妍。
王浩一瞬间泪湿眼眶,风雨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息。
她似乎睡过去了,没有一点反应。
王浩直起身,长长地看她一眼,先转过头,然后是身体,飞机起飞刮起剧烈的风和雨,他静静往回走着,一次也没有回头。
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像沉进温热的水里。
飞机升向湛蓝的天空,风雪飞溅,王浩越走越远,可只是才分别,就想起她,便潸然泪下。
“万一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的。”
“如果你走了,我不会想你一分一毫。”
“或许能回来,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我想,你回来那天,阳光正好,春暖花开。”
至尊宝面对抵在咽喉的剑,说了一句真实的谎言:“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对她说我爱她,如果说非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倒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是认识她。
走吧。走吧。
机场广播台里,略显哭腔的男声,轻轻哼唱着那首未完的歌:
每晚夜里自我独行
随处荡,多冰冷
以往为了自我挣扎
从不知,她的痛苦
王浩轻轻地鼓掌,低声吟唱,却因为不住地哽咽而唱不成句。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