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入得忘忧宫,眼前一切豁然开朗,没有寻常宫殿那样的廊环曲折,也没有多余的殿宇楼阁,唯有满眼缤纷,斑斓闪烁。
既是酒池,自然是以那个方圆百丈的宽阔圆池为主。
池边环绕上百奉酒侍女,却并非活人,而是用各色晶石宝玉雕刻而成。工艺细腻精湛,非比寻常,以至于每尊塑像大到身形姿态,小到衣衫褶皱,全都极尽完美,而且无一雷同。自然的,那些奉酒的器具也是千种万般,应有尽有。或抬、或端、或举、或提……皆都是口朝池中。
上百尊塑像,倒出上百种佳酿。迎着阳光,竟然闪耀着上百种色泽。那些琼浆玉露尚未汇聚池中,便已经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环形瀑布。
当然,若只是如此便称奇景,多少有些牵强。走进一看,那圆池居然还纵深向下达百丈之多,是以人力在地面之下挖掘而成。
其中石壁一如梯田,层层叠叠,错落而不相交。而且,那上百佳酿居然可以准确无误地落入特定的阶梯之内,以至于每一处阶梯都有这自己特定的色彩。只有那些溢出阶梯之外的琼浆,才会顺着事先规划好的细小通道全都汇聚到池底,真正聚为一池。
其身交融,已成一体,其色相揉,异彩流转,多少有些貌离而神合的暧昧意味。
走到池边,自上往下看去。
周围上百炫目阶梯,层层错错,一如花瓣。池底一湾五彩混沌,旖旎婉转,一如花·芯。当空阵阵沁人氤氲,回味无穷,自是花香。
如此一番奇景,有花、有香、有意、有境、恐怕足已叫人见而忘忧。更别提还有那饮不尽的琼浆玉露和一位看不厌的俏丽佳人。
那女子眉心微皱,脸颊消瘦,慵懒地侧卧在池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高高悬提着酒壶。壶身歪斜,当中的青色液体便源源不绝地顺着壶口淌出,在空中拉出一条细线后,全都流入了她那张珠圆玉润的樱桃小口之中。偶然有细小酒滴溅出口外,都会顺着他光洁无暇的面颊迅速滑落,流过耳根,流向脑后如瀑的青丝。
大约是在池边的缘故,升腾的酒气和水汽,让她的发丝都已被浸透,就连那一身本就轻柔纤薄的纱裙也早已湿润地紧贴在了她的肌肤之上。前后浮凸,左右曼妙,几乎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尤其那一双线条绝佳的玉腿,若隐若现之下,更是叫人浮想联翩,食指大动。
她轻轻抬眼一瞥,虽是醉卧在地,却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威慑,没有半点谦和与客气,直接质问那老者:“未得我允许,怎么就敢带一个外人进来?”
老者早早便将那爱不释手的紫金葫芦收起,此时更是一本正经地躬身一拜,吞吞吐吐道:“姑娘别误会……这个……那个……他不是一个人……”
见老者为难,杨二少索性大步上前,来到那女子身边,单膝半跪在地,将手中之酒捧上前去,淡淡说道:“按照忘忧宫的规矩,我是温酒而来,只是我早先不懂这规矩,并没有携带酒具。无奈何,只好用我这个人来做酒器盛酒,所以老前辈他才会带我进来。如他所说,你不必把现在的我当做一个人,只当我是一个酒樽就好了。”
“你不嫌自己脏,别人可未必不会!”女子冷哼了声,将手中酒壶反手抛入忘忧酒池,眉宇之间隐隐透出愤懑。
“可是,盛秋觉绝不会辜负杯中物,这难道是谣传么?”杨玄嚣双手又再往前一递,眉宇之间只剩冷峻。
“你怎么敢直呼姑娘的名讳!”老者闻言一惊,大声质问,却被那女子扬手挥退了出去。
“你不是不懂规矩,而是太懂了。既懂得用计骗徐老带你进来,又懂得用我自己说过的话来激我。”女子缓缓伸出一手,托住了杨玄嚣捧酒的双手,冷冷道:“这一捧浊酒,我盛秋觉便是捏着鼻子也必须饮得涓滴不剩,否则岂不是落下口实,让你四处炫耀?”
话毕,她将杨玄嚣的双手往嘴边一送,双唇轻轻抵住他合在中间的两根手指。又朝后一端他的手背,让他掌中的酒,顺着手指的缝隙流入自己口中。
“她不但惜酒,而且惜名,和程花翎说的一模一样……看来她还是盛秋觉,并没有被人控制。”杨玄嚣被这个女人的豪气所动,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心中的猜想和怀疑基本都已打消,原本森严的提防也随之一扫而空。
注意力慢慢分散,却又自然而然的凝聚到了指间所触的那一双温香软玉之上。随着掌中之酒的缓缓流淌,盛秋觉的嘴唇便会微微开合蠕动,一阵阵温软酥麻好似电流,不断刺激着二少爷的神经。
待到那一捧酒完全饮尽,始终盯着那一双红唇的杨二少,却迎来了一双怒不可遏的漂亮眼眸。
下一刻,那只刚刚还端着“酒樽”的玉手,已经扼在了他的咽喉上。
“说吧,酒里掺了什么恶俗之物?”盛秋觉冷冷盯着杨玄嚣,手中并未有多少力道,但一股无形的罡气,已经彻底禁锢住了他的整个身体。尽管他体魄强悍,又有赤龙甲加身,却依旧动弹不得,这个女人的实力已经不言而喻。
“额……有些地上的灰尘吧,但这绝不是我故意掺进去的。”杨玄嚣一愣,见盛秋觉依旧怒目相信,仔细想了想,又认真说道:“可能还有一点点我手中的汗水。要怪也得怪这酒气熏人,身子难免燥热发汗,也绝不是故意的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姓苏的阉人就在宫外百丈之地站着。他使你来就是为了报当初我羞辱他的仇!”盛秋觉冷哼了一声,沉沉说道:“其实,不论你在酒里掺了什么,只以你们俩的腌臜身份,就已经是对我莫大的羞辱!”
杨玄嚣冷笑了一声,嘴角轻轻提起,问道:“我们的身份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盛秋觉冷眼一瞪,厉声道:“做了程花翎那个死变态的男宠,还敢问我有什么不对?我只道苏黛当初自恃得宠来我面前耀武扬威是蠢极了。没想到你比他更不可救药,也难怪会被他使来做了出头蠢鸟!”
“忘忧宫中盛美人,琼浆加身美人盛!你不过也是石绫纱的一只酒杯而已,似乎没什么资格说苏黛吧?毕竟他年纪还小。倒是你,恐怕就不能厚着脸皮说不懂世事了吧?”杨玄嚣咧嘴一笑,那双极好看的丹凤眸子早已洞悉一切。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盛秋觉闻言惊怒交加,手上力道暴涨,指甲眼看就要没入杨玄嚣的皮肉。
杨玄嚣笑意依旧:“我知道你盛美人的身体可盛酒八杯。额上眉心一杯,腮上酒窝一杯,唇下空中一杯,肩下锁骨一杯,肚前脐眼一杯,背后腰窝一杯,屈膝委中一杯,金莲足弓一杯!我还知道,石绫纱最爱的是你那一双玲珑紧俏的漂亮锁骨!”
“这些事情,两仪岛上知道的人都不会超过只手之数!是程花翎!他怎敢对你说这些!”盛秋觉闻言越发愤怒,手上力道却戛然而止。
“他恐怕不敢不说!”原来杨玄嚣身上,那件随着南云城而名扬天下的赤金宝甲已经从体内爆出。嘴角弧度犹在,他轻轻拍了拍扼在自己咽喉上的修长玉手,淡淡道:“想救石绫纱的命,最好跟我合作。”
“你是四物门的杨副掌教!”盛秋觉颤颤收回了手掌,脸上慢慢泛起忧愁,本就消瘦的脸庞,原来竟是那般憔悴:“宗主……宗主她怎么了?”
“看来你早瞧出了合欢宗主的异常,但是对谁也不敢去说,又查不出端倪,只能整日躲在这里借酒浇愁。你的情谊不假……我也不瞒你,种种迹象表明,她大概已经被人控制了。”杨玄嚣站起身,坦率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凶手,但现在看来,你只是个忧心之人罢了。”
“我和苏黛不一样,他跟着程花翎是为了利益,而我跟宗主是有感情的!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我平日里的强硬,刻薄,甚至对苏黛的嗤之以鼻,其实都是装的……我不想损害了宗主的名声,哪怕一点都不行!”盛秋觉垂下头竟然嘤嘤哭泣起来,低声哀求道:“求你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不论如何,我都要去救她。求你了!”
杨玄嚣摇了摇头,正色道:“这件事情,还需要再等上几日,才会有定论。”
盛秋觉强自止住了抽泣,亦是坚毅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不论什么我都会拼了命去做!”
杨玄嚣稍稍一怔,反问道:“我曾怀疑你是凶手,你就不怀疑我这个平地里冒出的局外人吗?”
“没什么可怀疑的,如果宗主是被你控制的,那我此刻恐怕已不能站着说话了吧。”盛秋觉抬眼送去了信任的目光,认真道:“再者说,四物门南云分院将将才在天下人面前树立起了‘仁义无双,浩气瀚然’的金字招牌,怎么可能一转脸就来两仪岛趁火打劫?那样做岂不是自污名声?相反,如果你救出了宗主,解开了两仪岛下掩藏的阴谋,你的声名无疑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好!你能这么想,倒是省了我不少口舌解释。”杨玄嚣点了点头,心中也再无疑虑,直言道:“我来此地,真正要做的是问你借些美酒!”
盛秋觉干脆道:“杨副掌教,要多少,只管自取便是!”
“嗯。”杨玄嚣点点头,慢慢朝池边走去,翻腕伸出一只手掌,只见他掌心飘起一粒灵动跳跃着的银砂。
下一刻,酒池之中的琼浆佳酿开始朝着他的手掌倒流而上,包裹在了那银砂周围,又好像是被抽入了银沙之中。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些佳酿被源源抽取,已然不下千斤,但聚到杨玄嚣掌心后才不过鸽蛋大小的一枚。而且还在不断往核心处收缩聚拢,到最后仅剩下蚕豆大小的一粒。
盛秋觉愣在当场,因为从杨玄嚣掌中,她察觉不到丝毫的灵力流转。好在转念一想,这样一个男人,做出再怎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恐怕也不算稀奇,心中的惊疑也才能稍稍释然一些。
只是,那个年纪轻轻便已名动天下的四物门副掌教似乎不想让她就此释然。
“还有一件事,等我换好衣服后,劳烦盛美人把我扔将出去。”杨玄嚣咧嘴一笑,却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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