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回到卧室时,整个卧室只剩下壁炉中的火焰还映照着光芒。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身影,脱下外套,换上睡袍,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单。然而在凯恩侧身躺下不久之后,他的身侧便传来了轻微的动静,接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来,攀上了他的后背。
“你还醒着。”凯恩只是稍微侧了侧头,低声开口。
她当然醒着。
白天的时候她说的是“只想陪陪绮丽”,可纵然与艾丽莎认识还没多久,凯恩也已然了解到她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背后传来了艾丽莎放轻的声线:“我在等你。”
他在黑暗里嘲讽的勾起了嘴角。凯恩翻过身,面对着她:“等我,还是等你想要的消息?”
回应凯恩的是抚向他胸膛的手掌。
艾丽莎·英格瑞姆……现在是艾丽莎·提尔了。他稚嫩的妻子抬起那双眼看向自己,那之中没有白日的倔强和强硬,在炉火的映照下凯恩只能看到在一片碧绿色中闪烁着的好奇与坦然。
英格瑞姆家族把她教的很好,经由战斗训练而习惯性挺直的脊背,一看就是效仿她父亲外交式辞令的说话方式,这样无懈可击的武装很容易让别人忘记她还很年轻。
但在夜晚,在床上不会存在任何武装。
她躺在自己身侧,随着她的手掌触及到自己的皮肤时艾丽莎的躯干也禁不住挪近了一些。她身上有种舒适的气息,昨夜的时候凯恩就察觉到了,那说不上甜美也说不上芬芳,但嗅起来令人禁不住放松下来。
她靠着自己,目光中只倒映着他的身影,像只雏鸟。
“亨利对我说,你决定处决那个修士,并且要求绮丽在场。”
说出这话时她的语气很轻柔,凯恩料想的她不应该如此平静……更不应该是与自己躺在床上、凑到自己面前低喃此事。毕竟她是来为绮丽谈论这件事的。
就算凯恩未曾参与谈话也能料想到她们说了什么——他不怎么了解艾丽莎,但他了解绮丽·提尔。他的好外甥,雷德王国的公主,总是在惹完祸之后请求别人收拾烂摊子。
虽说即使是凯恩也不得不承认,总是能找到他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出头,这也是件了不得的本事。
但现在要为她出头的,是自己的妻子。
凯恩伸出了手,他捏住了艾丽莎的下巴,语气里增添了几分不加掩饰的不满:“绮丽让你向我求情。”
然而艾丽莎看向自己的双眼依然是那么的坦率,她不怎么怕他,凯恩早就意识到了这点。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畏惧自己,她多少也有点,不过绝对称不上是害怕。
“是的,她请我向你求情。”艾丽莎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是我不打算这么做。”
“你并不赞同我的决定。”
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明亮:“那么,你会如何?”
“不会如何,我娶回来的是个有脑袋的活人,我不能阻止你拥有自己的思想。”
艾丽莎没有直接接下他的话,她沉默了片刻,挣脱开他的手掌:“亨利说,那个修士是个怀特人,这是让你动了杀心的理由吗?他是怀特帝国派来挑拨你和绮丽的奸细?”
“他只是个在怀特教会混不下去的无名小卒。”
对此凯恩有点挫败。一开始他和艾丽莎想的一样,如果那个修士真的是怀特的奸细,事情反而会简单的多。
“不是奸细……但他的背景足够让你宁可得罪教会也要杀鸡儆猴。”艾丽莎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是其他家族?金翎的还是首都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告诉你,你会直接告诉绮丽。”
“当然,她得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如果他真的是怀特的奸细,直接处理掉之后,还可以大张旗鼓的威胁怀特一番,或许还可以捞出一些好处。但他是贵族的人,就算他再不喜欢那些贵族,提尔家族也不能与他们撕破脸面。
“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艾丽莎微微地瞪大了眼,然而片刻之后她便领悟到了凯恩的意思:“因为绮丽不是面对敌人还能展露笑颜的人,你不想让敌人看出端倪。”
说着,她停留在自己胸口那只手拽紧了他的衣襟,艾丽莎又挪近了一点,却垂下双眼:“我的确不赞同你的决定,凯恩。在不知道他背后是谁的情况下,我认为仅仅因他怀特人的身份不足以处决他。”
她的红发散在床上,在仅有的火光和月光的映照下让艾丽莎看起来脆弱又顺从。
“可是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那么我没必要浪费口舌。”
但再怎么摆出低眉顺目的姿态,他娶进家门的也不是顺从的雏鸟。
说完这句话后她重新抬起了眼,似乎是确定他没有反感的迹象,才再次开口:“不过我想……”
多么典型的英格瑞姆式交流手段,先表现出顺从与退让,等到别人将她看作自己人时再提出看起来“不那么过分的要求”。凯恩和她的父亲并肩作战过,他早就见识过英格瑞姆公爵与贵族打交道的方式。
她说自己不会阻拦他处决那个修士,因为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这个。
“处决他也未必一定要得罪教会,不如让凯瑟琳教母顶替绮丽?教母在场的话,也算是给了教会面子。”
而现在,他的妻子竟然躺在自己的枕边对自己用起了这招。
第一时间涌上心头凯恩的并不是被算计的愤怒,而是一种……忍俊不禁的情绪。
这个时候的艾丽莎倒是着实像个十七岁的孩子,有点计谋和头脑,却仍然免不了暴露缺乏历练与磨砺的一面——凯恩并不是瞧不起她年轻,他的姐姐戴上王冠时也不过二十三岁。
艾丽莎这样以退为进的方式,倒是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而绮丽·提尔也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人脑袋落地,你打的一手好算盘,丽莎。”
她眨了眨眼,仍然稚嫩的面庞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不知道这是在惊讶自己的计谋被拆穿,还是惊讶于察觉到了凯恩的笑容。
“是的,”最终她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想给绮丽一个教训,但这样的责罚方式……太过血腥了,凯恩,绮丽不是女王也不是你,她没有在十四岁时杀过人,如果这样的方式给她留下什么阴影怎么办?”
说完她见凯恩没有回应,又侧头想了想,低声补充道:“你总得给教会一个交代不是吗?让教母在场,也免得神职人员找你的麻烦。”
“所以,”凯恩意味不明地开口,“这次你不打算像匹好斗的山羊直接进攻。”
艾丽莎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讽刺什么,她拽着自己衣襟的手猛然松开:“我不会无缘无故攻击我的丈夫,而且你不能否认我说的在理。”
看在她这尚且拙劣的计策份上。
不管他再怎么恨铁不成钢,绮丽·提尔至少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她身边的人乐意信任她、为她做事。
至于那些不愿意信任她的……也用不着她来对付。
“我会考虑这件事。”
“那么不如等到绮丽离开之后再处决他。”
“别得寸进尺。”凯恩的语气恢复了平时里的冷淡,“你已经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
艾丽莎笑了起来,然后毫无征兆地,她伸手环过了男人的脖颈。
年轻又柔软的躯体贴了过来,主动消磨掉了二人之间仅剩无几的那段距离。呼吸交缠之中温度在瞬间升腾,她那双近在咫尺的绿眼里浮现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我说过了,我在等的是你。”她凑到自己的耳边轻声开口。
……看在她这尚且拙劣的计策份上。
凯恩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