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这天,瑾瑜出嫁。司婚女官一再跟她讲今日是个黄道吉日,钦天监与巫族一起依着她和熊离的八字推的期,保准他两日后“恩爱白首,琴瑟相调”。瑾瑜听完只是淡笑两声,心道‘琴瑟’调不调合先不论,就照着熊离那副身板,恐怕‘白首’是不大容易了。钦天监和巫族这牛吹的真是不怕自砸招牌。
想到这,她轻轻叹息一声,坐在妆台前,仰面看了看天,只见晴空澄碧,纤云不染。突然面无表情的喃喃自语道:“看这天倒还配得上‘黄道吉日’一说。”
身侧一位给她捣鼓妆容的女官,灿然一笑道:“这个当然,王妃可见过历朝历代哪本正册野史载过‘黄道吉日’还风雨大作的,即使有那也必是‘云淡风轻’十分有节制的,足见那依法推算出的好期,定有它的道理。连雷公、电母、风伯、雨师都莫敢露身,王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日后万事顺遂,那也是顺天应命的。”
瑾瑜不过是被这群宫里来的女官,从半夜弄起来捣鼓到现在有些索然乏味,随便自言自语嘟囔两句,却未料到被她这一口接过去,倒是应承的很好,看青碧这会儿只会躲在墙角,抱着风狸偷偷抹两把鼻涕,开口必吆喝‘我苦命的小姐’一流相比,果然宫中来的女官同民间散养的丫鬟素养上是有天壤之别的。
瑾瑜还在暗暗称啧,忽然隐隐听到前院传来的鼓乐鞭炮之声,不禁回过神来,但见一位太监跪到门边,参拜道:“禀王妃,迎接使已到。不知王妃这边是否具备妥当。“
瑾瑜一时有些错愕不知如何回答,瞅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袭大红喜袍、黛眉红唇、鬓如蝉翼。看上去妆容行头倒是打扮停当。可毕竟嫁人这种事,她也是头回干,哪里懂得要准备些什么才能称作具备妥当,倘若她说她没有准备好,这婚是不是就不用结了。她心中胡乱一通打算,还未及开口,一顶红绫盖头就挡在了眼前。身侧一个女官扯长了嗓门喊道:“吉时到,出绣楼!“
那声音震的耳膜差点出了岔子不说,却又是这般连个准备都不给她。瑾瑜心中甚为恼火,大有要把那盖头一把掀开同他们理论一番的冲动。不过,那些宫女,太监们好似从前也遇过如她这般不守礼的主,刚将盖头替她盖上,就有人上来搀住她左右双臂,论她多么的不情不愿,被这般众星捧月的搀扶着,散乱的步子迈出去,看起来倒还算规行矩步。
一路走至前院,但见姚广领着全家老小,跪在大门两侧。这几日,全府上上下下,整修宅院,张灯结彩,没人闲着,宫中也来了一大帮太监、宫女咋咋呼呼的跟着忙前忙后,多少年没有办过喜事的将军府,难得被装点的喜气十足。
因为家中人忙,瑾瑜又被这司那司的女官缠着学着学那,三天下来几乎没见过她爹和二娘。这会看见他们就跪在自己脚底下,却连扶都不能扶一把。原本一直强装淡定从容的她,终究忍不住心内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好在红绫遮面,即使泪流满面,鼻涕横流,也不怕惹人嗤笑。
只是面上一垂泪,脚下便挪不动,身旁押礼的女官催了几次“请王妃蹬上‘礼舆‘”。瑾瑜却始终望着一双父母,踟蹰不前。旁人看着着急,却无人敢言。
这时,她头顶突然响起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如今才想到要反悔,是不是太迟了?”。她使劲眨了下眼睛,模糊的泪眼,稍稍能辨出些颜色。只见红绫之下露出半身绛紫云袍。
她惊愕的想要掀开云盖,却被旁边的女官刹时摁住了双手。“王妃不可,洞房前掀开盖头不吉利。”
瑾瑜心底一哂,论是有什么不吉利,哪有比此刻瞧见熊恪这个魔头立在自己面前这般不吉利的。这盖头今日想要自己掀开,多半是不能够了。只能隔着红绫向熊恪道:“王爷今日倒是好兴致,居然有这闲情跑到将军府来看热闹。不过您也应该看到了,今日府上有喜腾不出人手来招呼您,劳烦您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熊恪听完一本正经道:“啊,这样,那要是本王不肯走呢?”
瑾瑜知道他无赖起来十分无赖,深吸一口气,强力克制胸中怒火,打算同他晓之以理。“如今王爷与我既为叔嫂,就当避嫌守礼。像这般挡在瑾瑜身前,着实容易遭人话柄。固然,王爷行事向来不太忌惮世俗眼光,但若真要干出个抢亲的事来,传至天下,恐怕失的会是梁国的颜面。”
瑾瑜这边话音甫落,就听见对面熊恪将指节摁的嘎嘣直响,她稍稍有那么一点心虚,因为照着此人往常的脾气,一句话听着不顺心,便极有可能朝她抡上一拳。不过这次他大概还是顾忌到今日是她大婚之日,要是又弄的她手臂脱臼或者别的什么伤,传到陛下耳中难以交代,是以她担心了半天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重拳,终究还是没能挥上来。等来的只是他疏狂一笑。“你以为本王到底有多稀罕你?居然会为了你来抢亲?”
熊恪这口气满是嘲讽,言毕,还不停的朗声大笑,瑾瑜微微一怔,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心道,‘你不是来抢亲的,难道还真是来吃酒看热闹的?’,话都梗在心里未敢拿到台面上说,正在想自己该如何回他,一旁跪了半天的姚广,突然躬着身子,走到熊恪面前,作揖小心道:“启禀王爷,王妃此次并不知道是王爷亲自来替锡王迎亲,言语冒犯还请王爷多担待,您看吉时已经到了,不好再多耽搁。不如先让王妃上‘礼舆’吧!”
瑾瑜听完差点一个踉跄栽个跟头,好在左右宫人搀扶的都很稳当。也只有这个时候,瑾瑜才觉得双手被人缚着是个好事,不但受了惊喜不怕跌倒,就连说错话想要抽自己嘴巴子,也妥妥是不能够了。
“误了吉时本王倒是不怕的。只是新王妃好似对本王有些误会。你也听见了,她以为本王是来抢亲的。如此本王倒是该不该同她理论一下,以免被她毁了清誉,日后传至天下,恐怕失的会是梁国的颜面。”瑾瑜此刻虽然看不见熊恪脸上的表情,但她心中揣着,那副模样定然是至贱、至讨厌、至鄙夷不屑的。如此,她又开始念及头上这块红绫的好处,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即使烦,也能少烦些罢。
眼看就要误了吉时,瑾瑜不吭声,熊恪也不退让。一旁众人都急的不得了。钦天监负责押时辰的漏刻博士尤为心慌,生怕误了时辰圣上怪罪下来,找不到人抵罪,就要说他报错时辰。犹豫再三还是哆哆嗦嗦走到熊恪面前,稽首作揖道:“启禀王爷,这上‘礼舆’的时辰乃是经过精细推算而得,若是误了分毫,恐怕对锡王与王妃有损,下官斗胆恳请王爷让王妃依着时辰上‘礼舆’,以免日后生出祸事来。”
熊恪不以为意的哼笑一声。“本王倒也想踏着时辰来行礼,不过这新王妃好似故意找别扭,并不怎么情愿上这‘礼舆’。也不知她是否想要反悔不嫁了,既是她自己悔婚的,本王自然也不好勉强,你们都听到了她说本王意欲来抢亲,这话说的是有些自以为是,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缘由,本王从前倒是看上过她,不过父皇既然将她指给二弟,我这个做大哥的便也不好同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跟他争,不过话说回来,这新王妃样貌长的倒还过得去,若她实在不原嫁,本王倒也不介意多一位美人,如此,明日本王就可入宫向父皇再讨一讨。不知新王妃是这个意思不是?”
熊恪言毕,就见着瑾瑜头一扭,向着边上的押礼官问道“‘礼舆’在哪扶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