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恪走后,不甚敞亮的屋内,独留熊离与瑾瑜沉默相对。经过刚才那样一闹,熊离身子虚弱的越发不济,一直扶住胸口,不停咳喘。
瑾瑜为他倒上一杯清水,他接过喝下稍稍缓过一些劲头。“你是不是想问我今日为何要生事端?”他望着瑾瑜,嘴角露出一笑。
瑾瑜瞧他一眼,接过白玉杯子:“锡王殿下总不至于真的对我日久生情吧?”
熊离“哈哈”一笑,又咳了几声道:“就你这幅模样,本王真还没什么兴趣!”
瑾瑜一咬唇,曼声道“那你刚才、、、、、、”
“我刚才并非为了你,我只是不想皇兄毁在你手上!”熊离突然一脸严肃的盯着瑾瑜道。
“毁在我手上?”熊离这话实在令瑾瑜不解其意。今生如果熊恪愿意给她一条生路,她就该谢天谢地了,如何还能毁了他。他想这熊离当真是病的脑子不清醒了。
“你知道皇兄为了你曾经打算悔婚不娶傅若璇吗?”熊离的声音保持他一贯的微弱缥缈,好似稍不注意,一阵风来就能把这声音吹散,所以他一般很少言语,但语出必然惊人。
瑾瑜闻言,瞪大双眼,讶异道:“他怎么会?“
熊离冷然一笑道:“是啊!他怎么会?多么可笑,皇兄那样的人居然会为了你被迷住心窍。你知道不和傅若璇成亲意味着什么吗?他是想为了你放弃整个大梁。”
此话一落,瑾瑜霎时愣住,握住白玉杯子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她问“你如何知道这些?”
熊离从袖袋中摸索出一沓字条,交到瑾瑜手中,十几张巴掌大的字条上,用极小的瘦金体密密麻麻的写着山下发生的所有事,瑾瑜问“这些是、、、、、“
“其实端午以后,傅若璇就一直让她的灵宠赤焰鸟给我带信,她让我一定要爱上你,将你留在山上。“
“你们怎么会?”瑾瑜脸上表情越发凝重。
熊离看着满脸错愕的瑾瑜,讥诮一笑,继续道:“你别担心,我怎么可能爱上你,在我心中除了皇兄,对谁我都没有兴趣。即便是傅若璇,我也根本看不上眼。可是为了皇兄,我倒是可以暂时放下个人喜好,好在我如今并不讨厌你。”
瑾瑜不敢置信的摇摇头,诧异道“你哥对你完全没有一点兄长的样子,你不恨他?”
熊离松散一笑“恨?我如何会恨他?如果不是他,我大概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他,在这深山之上谁还会记得我是个王爷。”
“他对你做过什么?”
熊离盯着门外,思绪微微出神,半晌,缓缓道“九年前,我还很小,第一次随父皇和姜皇后来虞山参加祭典,那时我身子还算康健。就是太过顽皮,随侍的宫人千叮万嘱不可胡乱走动,以免闯入巫族禁地。可我就是好奇心重,趁着祭典时人多,甩开随侍的宫人,撵着一只山兔,跑到了凌霄宫的后山,结果途中遇见几个蒙面人将我绑了,丢在一个地窖里,我记得那群蒙面人中有一个女人,走后又折返回来,扯下我腰间的佩带跟我说,她会把它丢在洞口,只要有人经过就会来救我,让我忍耐一会,不要害怕。可是不巧的很,她走后天就下起了大雪,很快大雪吹进了地窖,我周身都被大雪覆盖,冻的好似一根冰柱,且一冻就是两日无人搭理,眼看就要断气,我也绝望透顶。突然,有人跳进地窖,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盖在我身上,抱着我取暖。我勉力撑起眼皮,看见那人竟然是我皇兄。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却把我背出了地窖,后来我听说那天山上来了一伙人想要借祭典人多,抢走法魄石。幸亏当时父皇收到了神秘人告密,提前做了部署,才将那群人通通制服,听说其中那个女的,就是北方巫族被逐出的圣女,她妄想盗取法魄石重回圣女真身,可是她本就中了北极宫的禁身咒,凡人靠近法魄石最多伤及身体,她一靠近,立即便被法魄石当做妖孽,吸了魂魄,灰飞烟灭。想到她曾对我存过一丝善念,又死的那样惨,多少心中还是有些唏嘘。而我的父皇和姜皇后在遭遇这场暗袭都受了极重的伤,后来他们根本顾不上找我便下了虞山,只有皇兄留了下来,花了两日的时间终于找到我。否则我早就没命了。尽管因为在雪中冻的太久,我受寒气所伤五脏六腑受损,身子已不中用了,但是皇兄与我的救命之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一直记得自己在最绝望的那一刻,他如何护住我把我救出地窖。从那以后我把他视做这世上我最重要的人,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为他好,让我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哪怕是被他误会。”
瑾瑜听完熊离这一席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如何能想到熊恪那样冷若寒冰的人,也会有那样温暖人心的时刻,“他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发发善心,你却对他这样感激。”瑾瑜这话自己说的也是毫无底气。却还是不愿相信熊离口中的那个人,会是熊恪。
熊离眼眶荡开一丝淡笑“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并不了解他,他虽然时常动怒不苟言笑,但他心肠一直都不坏,他只是被父皇和姜皇后寄予了厚望,从小受了太多现实残酷的教育,他的心不得不硬一些,才能挺过来,这些年若非他时常上山让长老对我多加照拂,恐怕我过的还不如一般巫族弟子。”
瑾瑜沉着脸,木然的在熊离身旁的圈椅上坐下来,继续道“你这样敬重他,刚才就不该激怒他。恐怕如今的他,与曾经救你时已大不相同。你这样招惹他,就不怕他真的不放过你?”
熊离苦涩的摇摇头“这些都不重要!我知道他一路走来的辛苦,只要他不毁在你的手上,我怎样都无所谓!“
瑾瑜心底一抽,暗自讽笑“我如何能毁了他?“
熊离眉峰微微拧紧:“你可知为何父皇这么急要将你嫁与我?”
“不知。”瑾瑜说完又顿了一下,斜眼看了熊离一眼,迟疑道“我原以为陛下是怕你身子不济,撑不了太久,才急着把我嫁上来,可如今我看你好似并未病的那样不堪,若好好将养着,倒还是不错的。”
熊离轻笑一声,幽幽道“我身子一直都是这样,虽然好不了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父皇为我指亲也只是心血来潮,我身子已经这样了,他也不指望我传宗接代,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我这辈子倒也没有指望父皇为我找个王妃,所以早娶一日,晚娶一日,原本也没有多大区别的。”说到这,他体力有些不支,喘着气轻咳几声又继续道:“我虽然已经是不中用了,可我皇兄一直是我父皇的骄傲,从小到大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向来又十分听话,从来不曾忤逆他的圣意。直到你的出现,听说他为了你当着许多人的面与父皇翻脸,还为了你同父皇大吵大闹,我当时不在场,但是我可以想见,父皇当时脸色一定十分难看。”
瑾瑜听完无奈的叹息一声:“所以还是你哥惹怒了陛下,陛下一时气愤,才会迫不及待把我嫁给你。”
熊离看着她,摇摇头淡然道:“你想的太过简单,儿子顶撞父亲而已,我父皇气归气,倒是还不至于那样急不可耐的要将你嫁与我。真相是国师在推算你我二人八字时,发现你的命格五行全是空盘,意思是既不能追溯过去,也无法预知将来,就像是在这天地中凭空生出来的。起初他以为你是一个妖女,待暗中观过你面相之后,却发现你终究不过是凡胎而已。不过你额心的莲纹却让他看的一惊,没有多少人知道,皇兄出生时手心也印着和你额上一样的莲纹,那时国师就觉的这莲纹不是祥瑞之兆,果然皇兄出生后不久就病痛不断,直到国师将那莲纹用法去掉,才见他身体逐渐康健。之后皇兄过的倒还顺当,莲纹之事也就无人再提。时间长了,我父皇和姜皇后业已将此事淡忘,国师也是见你之后才忆起此事,又向父皇提起莲纹一事,我父皇也只是模糊记得似乎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他见到你时也觉得你额上的莲纹有些眼熟,却也记不真切哪里见过。他问国师此事可有什么不对,国师当时也答不上来,后来他到虞山请玄灵长老做法,请到已圆寂的十方长老元神,一问才知道我皇兄本是天上墨极神君应劫而生,那莲纹原是他的“应生印”,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若这世上还有一模一样的“应生印”,却难保不是他的命劫,这命劫躲得过便无事,躲不过则凶多吉少。因此为了保险起见,国师与父皇商议,最好不要让皇兄与你再有任何纠葛,以免你生出祸端害了皇兄。”
熊离的话让瑾瑜听的简直匪夷所思“国师的话未免太过荒谬,陛下怎么会当真?我到底是个普通的女儿家,又能做什么祸害你哥的事情,莫说我巴不得离他远些,就算我真想祸害他,以我的本事既不能以武功伤他分毫,又不能凭魅力蛊惑他。所以即便我有心祸害他,实在也没那个才干。”
熊离轻叹一声“你只当自己是个寻常女子,可我父皇却不这样认为,你知不知道为了不让你祸害皇兄,我父皇曾经想杀了你!他从小教皇兄,无情无爱,视一般女子如发泄的物件,他怎么会给你机会毁他希望,虽然那只是一个可能。”
“杀了我?”瑾瑜大为惊骇。
“不错,杀了你。为了防止你祸害皇兄,我父皇起初是动了念想要杀你,可是他在同国师商议此事时,被皇兄不小心听了去,皇兄极力阻止,他甚至威胁父皇说倘若他杀了你,他便不会同傅若璇成亲,也不会再继承法魄石,简直是弃整个大梁的未来于不顾。后来,你也知道了,自然是我父皇妥协,皇兄答应照旧娶傅若璇,而你则被匆忙嫁与我。”
瑾瑜水眸一鄂,不可思议道“照你的意思他好像是为了我才会娶傅若璇的。”
“嗯!”
“这说不通!他为何要这样“
“你认为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能抛下是因为什么?”
瑾瑜心下慌乱的无言以对。
熊离抬起头,轻叹一声继续道:“我知道你对皇兄一直有很深的成见,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些事,让你继续恨他,至少那样我便不用担心你会蛊惑他,让他在对你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可是这世上没有爱哪里来的恨,我知道你心中是有他的,从你第一次来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他的。我之所以选择让你知道真相,是因为我知道成见那种东西终有一日会消除,那时你恐怕也无法控制爱或不爱,而我现在告诉你真相,就是让你知道,你不必犹豫是否爱他,事实上你根本就不能爱他。如果你不想害他,就永远不要爱他。”
听了熊离的话,瑾瑜摇头,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空旷的远方,良久,言语微颤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难道所有的这些都是傅若璇告诉你的?你怎么会信她?”
熊离看着她,嘴角溢出酸苦的微笑:“她的话我自然是不会全信的,可是你是皇兄“命劫”这一段,却是皇兄亲口告诉我的。”
瑾瑜胸口陡然收紧,蓦的转过身“你说什么?他亲口告诉你的?”
“你上山的那天,他将我送回灵泉洞的路上亲口告诉我,你是他的命劫!”熊离对上她的眼睛,几乎一字一顿道。
瑾瑜指尖不自觉的陷入自己的掌心,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听一段梦话。“他是如何说的?”
“他说他不信命劫这种事,他说你迟早会回到他身边。凡是他要的,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轻易放手!”
瑾瑜嘴角溢出一抹讽笑:“他的确一贯是如此无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