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的热情瞬间消退了。
“对不起。”我轻轻地说。
“我出去到沙发上去睡吧。”七七的目光静静地融化了黑夜与深冬。
“不用。即使有人要睡沙发，那也是我。要不咱俩出去走走吧，我感觉有点窒息。”几乎央求。
“听你的话。”
我俩悄悄出去的时候，另一间卧室的两人已经在覆雨翻云、翻山倒海。
散步，喝酒，或是去看言情电影？
清冽的空气进入我的肺中，我的呼吸总算是顺畅了。
手牵手，信马由缰。
“说点什么吧，林汨，靳腊梅……”七七又想套取点本人青葱岁月里的糊涂往事——
元丰——
我坐在永新最热闹的街市边，我的对面是宝源祥钱庄，我的背后是升龙饭庄。升龙饭庄的招牌菜是清蒸豹胎，我很想去尝一尝。
隆冬时节，我光着脚，露着膝盖，穿裆风凉飕飕的，用崔嵬琴弹奏着《阳春白雪》，脚下的铁钵中有三枚元丰通宝。
我就是在这里弹一辈子，也挣不到足够的钱去升龙饭庄饕餮。
我的脚下还有一把生锈的剑，名为莫邪，用她去消灭一个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可得纹银三十两，可如今天下太平，我已经半年没有生意了。
那日，有人出三千两银子请我去刺杀冯天罡，我拒绝了。
冯天罡是幽、并、冀、青、徐五州联盟的大龙头，江湖地位尊崇，武功深不可测。我之所以拒绝这笔买卖，并不是价钱问题，也不是因为实力问题。
请我做掉冯天罡的幕后人物是温霖——五州联盟的二当家，一把“春水流眄”刀天下无敌，其实我更想向冯大索要一千两银子去做掉温二。
《阳春白雪》没人听，我换成了《雨霖铃》，然后是《戚氏》……
突然，有个茶壶盖发型的小孩跑过来，递给我一封信。
信云：为何弃《白雪》而奏市井歌曲？
我用一块木炭画字回复：听白雪者不给钱，听歌曲者赏钱可买肉包。再赠小孩一文钱，小孩又将信捎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那小孩带着信和一锭银子过来——这银子可买多少肉包？
我只能又开始弹《白雪》。
似乎就这样，我与她隔着一层窗纱又隔着万水千山地相爱了，对着皓月，心中的金屋藏了一个大大的嫦娥。
一个月后，我赚了三千两银子。
这天，我还是要离开，最终也没踏进升龙饭庄半步，这些日子闻着那酒肉的臭味都腻了。
我还是要离开，因为没有翅膀，不能飞临广寒宫殿，心中充满了怅惘。到下一个街口，继续飘零。
那个小孩最后一次来送银子，说老板要见我。
我的剑法如此高明，我的琴技如此高超，我的脸蛋如此英俊……这欣赏我的老板定是个绝色美女，像是林汨、楚芰衣、李师师……
我背着破琴，抱着破剑，在升龙饭庄的天字一号雅间见到了赞助我音乐、乞讨事业的老板。
他站在屏风后，“被《白雪》这首曲子折磨了整整一个月，我其实最喜欢的曲儿是《玉蝴蝶》和《竹马子》。说实在你的琴艺实在糟糕透顶，江表第一琴师章好古正好在舍下做客，你可以去请教请教他。还有，既然你已经收下了在下三千两银子，该为我去办事了吧！”
到底温霖欣赏的还是我的剑而不是我的脸。
我得为杀冯天罡找足理由，他是江北第一帮派的首领，武功号称天下第一，嗜食虎脑人肝，身高七尺余，体重二百斤，荒淫好色，有九房娇妻美妾，常有并吞八荒之心，先后消灭了王屋派、黄河水鬼帮、青州盐帮……这都几宗罪了？
每遇到强敌的时候，我总要到南柯酒家去喝几盅。
今夜，南柯酒家的酒保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少女，虽然她一袭玄色长裙，却遮掩不住那令世间一切尽失色的光芒。北方最危险的人物不是冯天罡，不是温霖，而是她——林汨。
在这一瞬间病发，我决定为她牺牲一切。
“我请你喝酒，给你唱歌，你弹一首《白雪》可好？”她温润如玉，难以拒绝。
为我脸庞着迷的原来并不是温霖。
“我喝了你的酒，听了你的歌，不止为你昼夜不停地弹琴，还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誓言表明忠肝义胆，行动证明猪头驴脑。
一饮而尽，她的酒很甜，里面贮满魅药情蛊。
“你要能为我做任何事，我也会为你做任何事。”她说完，顺下眉眼。
我点点头。
“杀掉温霖。”一字一血。
我有些懵。
她娓娓道来，“我曾是温霖的女人，主动献身给冯天罡，他富可敌国，但主要是为窃取他剑法的奥秘与命门。可是，温霖始终没有向冯出手的勇气。”
我只有琴、剑、命，没有财产、权力、妻妾，所以我的勇气满满。
“另外，我喜欢《白雪》，而温霖只喜欢秦楼楚馆的淫词艳曲儿。”林汨接着说。
我赶紧将剩下的半壶酒倾进喉咙，然后拿出崔嵬琴，铺在桌上，指尖剔起琴弦……
她痴痴地欣赏着我。
曾经，她痴痴地欣赏着冯天罡矫健的剑器之舞。
南柯酒馆的后院有一间狭窄的卧房，却有一张大大的床，床上铺着大红绸缎的鹅绒被，小火炉烧得正旺……
我好久没有在这种松软的大床上睡过觉了，也从来没与女人分享过被窝。
夜战之后，尚有日战，两个要命的对手，希望明早不要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贞观——
我骑着白马走了一百多里，又累又渴，悟月挑着沉重的行李担子，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悟花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不想再挪动一步，我吩咐悟风到前面探路，顺便找些点心果腹。
前面是东土大唐河东道永新府石猴乡槐庄村。
正是麦收时节，满世界飘着一股庄稼的香味。
悟花问：“师父，新麦子刚下来，白面馒头、烙饼总得管饱吧？”
“悟月，还有多少盘川？”我问。
“师父，只剩八枚开元小青蚨了。”悟月拿出钱衩数了一下。
“那还不赶快去化缘，为师要喝酒！”我命令一下，他立马取出紫金钵小跑着到村里去了。
村首是一处豪华的庄园，看来是个富贵人家。悟花赶紧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二八少女，却早已熟透，翠玉步摇，纱罗襦裙，云鬓坠马髻，浓晕蛾翅眉，桃花眼，樊素口，体态圆润，粉胸半掩，腰肢如鳝，丰臀如桃。烟视媚行，一笑勾魂。
我双掌合十，一声佛号，阿弥陀魔……
悟花两眼发直，口水淋淋，看来想馒头想疯了。
悟风冲着她诡异一笑。
悟月二话不说拿起月牙铲就向她切了过去，这个蛮子向来没有审美和诗意，白毛老鼠精、玉石琵琶精、蝎子精、玉兔精……甫一出现，他就挺杖而上，表现得最积极、最忠诚，任何一个稍有姿色女妖休想靠近我。
少女立时花容失色。
悟花一般在见到馒头时，表现最积极，这次他反应出奇机敏，九齿钉耙一下将悟月的铲子给架住了……
院中有一棵千年的梅树，悟风将白龙马拴在树上，跟着我和少女走进室内，少女名叫梅槿，她便是这个庄园的少主人，先给我们上了一些杏、桃等时令水果，因为不是饭点，我的馒头和烧鹅还得着手准备。
我先喝了一壶葡萄酒解渴。
悟风却吃了一肚子瓜果，露出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太师椅上打起了呼噜。只要有桃儿，猴子的火眼金睛和金箍棒都不会使用。
又过了一会儿，悟花一个人回来了。
我问：“老四呢？”
悟花不紧不慢地说：“死了，真不经打，最后一招，我也没用全力，喀嚓一声响，他脑袋像个西瓜一样爆开了，看来得重新找个挑担的了。师父，馒头蒸熟了吗？”
我直接将锡杖掷向他的猪脑袋。
梅槿亲自为我们下厨，她做的饭菜是世界上最美味的，她自酿的酒是世界上最甘醇的，她的笑是世界上最醉人的。
是夜，悟风、悟花早早睡觉了，我和梅槿坐在院中梅树之下，月如轻霜，酒如琥珀，诗如涌潮，人如昆玉……
“就是缺样下酒菜。”梅槿笑道。
“你喜欢什么下酒菜？”我问。
“猪耳朵。”
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她，西凉女国我整个御览一遍，也没有找到如此称心如意的，她就是我人间最大的克星与杀神。
第二天，我告诉悟风，再去给取经团队找一个伙夫。
第二天晚，我还是和梅槿赏月、诵诗、饮酒，她今晚想吃马肝。
第三天，我还得再去买一匹马。
第三天晚，我的梅槿又想吃猴脑了。
第四天晚，偌大的一个庄园就剩我和梅槿二人了。
我美丽的诗歌依旧涌泉一样冒出来——
梅槿最好看，一眼就完蛋。飞过万重山，只为共枕眠。
月亮最好看，不及梅一半。火海与刀山，无悔见一面。
梅槿最好看，仙女下凡间。若得吻一瓣，佛爷也叛变……
“你别废话了，我还想要其他的下酒菜！”梅槿道。
“莫非是我？”我问。
这是肯定的，悟雪那晚要去砍了院中那棵老梅树，因为她已经成妖，我阻止了他。无论她是人是妖是仙是鬼，我都义无反顾地向她献出一切。
“是的。都说吃了你长生不老，我都已经三千岁了，为了生存，虽然你的肉很酸，我也得咽下去。”梅悠然而道。
“那我去洗澡。”
……
“文星同学，我郑重地跟你说，以后你也别去搬砖，也别干杂工了，你写故事吧，一定能发财的，我全力支持你，我就是你第一个忠实的读者。”七七道。
“我看行，我最仰慕的武侠作家是金庸、古龙，最佩服的言情作家是琼瑶和馊叟，以后定要写一部伟大的故事卖钱！”
“你一定可以！”
我俩击掌打气。
这时，一个略微丰满的女生从我们身边走过，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圆臀而去，她一回头，吓得我立马躲开。原来是胡玉环。
“追上去！”七七命令。
“玉环！”我喊了一声。
“您是哪位，我认识吗？”胡玉环依旧对我如此冷血。
“我是松元石猴槐庄的曲文星……”
“曲文星？他好像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吧……”
“凤丘洪灾那天晚上我并没有死，现在还好好的呢。”
“在我心中，在那晚之前，他已经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那现在的我……”
“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那……”
她粲然一笑，转身离开。
我愣愣地看她离开。
七七走过来说：“我比她好，比她好看，比她温柔。走，咱们去看电影吧，听说《初恋五十次》还不错。”
来到电影院，买好票，七七先进去，然后我去买可乐、爆米花。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世界第一美女柳鳞儿，颠倒众生的她，居然一个人来看言情片。
“你也一个人？”她问。
“不是。”我道，“一个人的话肯定不吃这儿童食品。”
“哪个女孩这么幸运？”
“就我这种的，能找到女孩才是幸运的。”
“看把你谦虚的。”
鳞儿此时不是冷酷的渊龙，也抹去了从前那种深入到骨髓的妖冶，她只是一个妙丽动人的少女，眉眼、唇角里优柔地流泻出缕缕绵密的情愫。
“你来看什么片子？”我问。
“没有特定的。随意而来，似乎冥冥中自有注定，在这里能遇到我的真命天子……”
她的眼神就像一片沉静的汪洋，没有一丝波纹，却更凶险，更容易吞噬掉对手的魂魄。
我没能对上来，低下头，摆弄衣角。
“嗨，你想也别想，他是我的男人！”七七远远地喊了一声，把我给解救出来。
鳞儿一见来人这凌人的王者气势，赶紧发出善意的微笑，“误会，我哪里敢啊！”然后，随手拉住一个矮子，“这个才是我的白马王子……”
巧的是那矮子正是王英，此时王英手里还拉着一个富态的姑娘。
王英一愣，那富态姑娘反手一记耳光，进而一口唾液射水鱼般精准喷出，甩手而去。
“我今晚是你的了！不过你得先请我看场电影……”鳞儿拉着王英，娇滴滴的语气能把北极熊化成一个泰迪熊。
七七心满意足地将我挎走了。
电影据说很搞笑，可我脑海里一直播放的是另外的画面。
一是，七七窄窄的木制小床咯吱咯吱作响；
二是，王英在满是狗蚤的被窝里被裸绞制服；
三是，我遥远的胭脂河畔的小树林里秘密的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