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小庙前。
门框上有副对联——麈尘桃剑除妖捉鬼,禅杖木鱼救世安民,横批法力无边。好气派,好威武。
庙里并不宽敞,与大仙的气场极不匹配,比那些正经神佛的庙宇寒酸了太多。山不高,有仙则名,庙不在小,有仙则灵。希望这尊大仙不仅灵,还要神,还要神乎其神。
一尊黄泥塑像坐北朝南。
制作塑像的匠人心既不虔诚,手艺还欠火候,这水平和我育红班时差不多,就是用尿和了一团红泥黏土,随手一团,身子有了,揉个圆圆的小球,这便是脑袋了,再捏个胳膊捏个腿,晾干之后,用彩笔画上眼睛和嘴巴,大功告成。由于无法表现他的头发,所以成了秃头,本想让他的表情充满慈悲,却歪打正着,做出了迷之微笑,稍显猥亵。糟糕,居然忘了捏耳朵。总不能让法力无边的大仙光着身子吧,再给他画个紫色袍裙,其左手托钵,右手施与愿印。
那钵并非泥塑,而是后加的,我瞅来瞅去,像一个腌菜的坛子。
塑像两侧还有一副书法稚拙的对联。上联:清净庄严出佛道,下联慈悲喜舍救众生。横批:黄泥佛。
佛前有一长条供桌,供桌左侧是一盘硬如石头的馒头,右侧是一盘风干的水果,中间摆一个香炉。
驴子在草地上自由驰骋。
我和灵鹤各上一炷香。
“佛爷在上,我遇一难处,特来问询,你能否现身告知……”我还是蛮虔敬的。
我也曾经跟上神谭叟混过,结识过天庭和幽冥众多大佬,三界之内也攒了一定的地位和名声,也算有一定的法力,希望我这么祝祷一番,他能给点薄面,现身与我谈经论道一番。
黄泥佛始终在微笑,比蒙娜丽莎都耐看,有份嘲弄,有份不屑,还有一份耍流氓。
“佛爷在上,你若能给我指点迷津,事成之后,我给你塑个金身……”
“就你?穷鬼!”
我抬头一看,黄泥佛依旧在邪笑。
“小鹤,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我问。
灵鹤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没有啊!”
莫非产生幻听了?
我继续祷告,“佛爷在上,你要是现身赐教,我给你把房子返修一下,红砖绿瓦的,您这种神灵就得住广厦殿宇,我每月初一都过来,杀牛宰羊,奉上贡品……”
灵鹤道:“大哥,骗人是道德败坏,何况骗神仙?”
黄泥佛始终不言不语。
我于是笃定他就是个死物泥胎。
白跑一趟。
从庙里出来,我让灵鹤离得远一点,爬在地上用“夔犼虓”将土地公给呼唤出来。
又是一个身高三尺的拄拐小老头。
“哪来的野人,大吼大叫的,打扰本神休息。”土地佬仰视着我怒问。
“我是来自南方燕赵之地松元的一个小小凡人,来到贵宝地是想问点事。”我作揖施礼。
“一个凡人敢对神家这般不敬,且吃我一拐。”人矬声高,人老牛皮大。
“且慢,您作为一方土地,理应对子民进行庇护……”
拐杖已经朝我的脑袋挥了过来。
“慢——”灵鹤大喊一声,“你知道他是谁吗?”
“难道不是一个小小凡人?”
“确是个凡人,名叫曲文星,合力击杀谭叟的壮士之一。”
土地佬腿一软,又矮了一截,“老朽有眼不识泰山……”
“只是想问你个事,鹅人镇周边是不是隐藏着一个妖怪——魔功发动,让方圆几百公里草木尽皆枯萎,无数生灵涂炭?”我问。
“这个我也听说了,只是……不了解这个妖怪的来路。”
“您老人家的眼神有点闪烁啊……那么,黄泥佛是谁?”
“黄泥老鬼……天天欺负我,到我的府邸蹭吃蹭喝,对我吆五喝六,俨然已经取代了我这个名义上的土地。”
“他现在是否在家?”
“在呢,刚刚从我那借走了一条烤羊腿下酒。”
“那好,您继续休息,我再去他那问问。”
“文星金仙,敢问你为何要寻找那个妖怪?”
“我游历列国,顺道斩妖除魔,路经此地,正好遇见,为了苍生,必须要将他送进地狱的油锅里烹炸得外焦里嫩……主要是他把我的恩师杀死了。”我眼睛又迎风流泪了。
“那妖怪真该死,只是……你赶紧去找黄泥老鬼吧。”
土地佬翻了一个筋斗,一股黄烟升起,他便消失不见。
“只是什么?”我问。
趴地呼喊半天,地底深处的土地公用棉花塞住耳朵,用大音响播放起腾格尔的《苍狼大地》——我曾经听说过,游牧人是大陆的主人——便再也不敢露头。
我只能再去拜见黄泥佛。
来到小庙中,掸了掸蒲团上的土,坐下,问道:“黄泥大仙在否?”
黄泥佛仍在笑,似乎有点呆板了。
“黄泥大仙你这个泥塑木偶,是不敢出来呢,还是不屑出来呢?”我一会儿会将他的祖宗十八代从土里刨出来。
他依旧在笑,真想一拳把他的笑给揍回去。
“你不敢现身,那么我就认定你就是我苦苦侦缉的凶手了,我会把你的塑像砸烂,把你的庙宇给拆了……”
他依然在笑。
我从行囊里取出来一支笔,飞身上前在他的大眼睛下画了两串眼泪,然后再把那张爱笑的嘴给弯了下去。
他终于哭笑不得了,然而还是不现身。
我几乎七窍生烟了,东瞅西看,然后将他的腌菜小坛取了下来,准备解开裤子给它注入一泡轮回酒。
黄泥大仙终于显灵了!
他只比土地佬雄壮一点,身高五尺余,四肢粗短,特别敦实,一字眉,牛蛋眼,朝天鼻,四方口,燕尾须,看起来很是悍勇。
“黄泥大仙……久仰久仰。”我抱拳行礼。
“你先把腰带系好。”他冷冷地说。
“刚才多有得罪,谁让你躲着不出来!”
“你是谁啊,哪路大仙?凭什么一呼喊我就得出来。”
“我叫做曲文星。”
“曲文星是个鸟啊?!”
“曲文星是松元三杰之首,会写诗,而且功夫了得,善捉鬼除妖,一般毛神小仙俱不放在眼中……”我昂首挺胸,大放厥词。
“毛神小仙,你是在说我吗?”黄泥大仙问。
“谢谢你主动认领。”
“我看你是活腻了!”
“我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于是摆了一个野马分鬃的造型。
“出去打,别把房子拆了。”
于是,我俩来到旷野上,摆开架势。
黄泥大仙没有任何的法宝,他打架纯靠双拳,高看一眼是毛神,实际就是一个靠百姓供养的野仙,说难听点就是个窝囊妖怪。
我正打算摆个白鹤亮翅。他已经扑了上来。
拳风很劲,看来有一身的蛮力,我喜欢的类型。
我先称称他的斤两。马步扎稳,吸气收腹。
这时他的拳头已到眼前。
我的拳头大如腌菜坛子,硬如钛金榔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吹嘘我的铁拳……
砰,飞沙走石,两拳剧烈撞击在一起。
我如同脚下生根,没有挪动一寸。不服?
黄仙倒退五六步,一脸的惊惧。
其实我只用了两成力。
他又冲了过来,估计用了全力。
我却把拳力降到一成。
他依然是在同样的位置出拳。
我身子一侧,一矮,出拳,击中他的右侧腋下。
他咬住舌头,没叫出声,然后整个右臂抬不起来了,还不认输,左拳勾向我的下颌。
我伏下,然后一个扫堂腿。
他的下盘真稳,但是我的腿力更大,他还是重重跌倒在地,爬起,出拳,我左臂一格,来了一个凶狠的黑虎掏心。
他呕出一斗酒。
我习惯性吹吹拳头。
他喘了半口气,又拼命攻了上来。
我一闪身,抓住其手臂一带,他一个前扑,直接扎向稀牛粪了。
爬起,再来。大哥,我最善螳螂拳和太极,你没有任何功夫基础,只靠蛮力,哪能是我的对手?
我偏身躲过他的拳头,左手抠住他的肩胛,右手拉住他的臂膊,一拧,他像个陀螺一样旋转起来。
转了二十来圈之后,他已经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曲文星那贼子何在?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眼神茫然。
我不再浪费时间,一记摧心掌击在他的背后,他向前踉跄了十几步,呕出一摊泥浆。然后,翻了一个筋斗,钻地不见。
钻地是当代三界最流行的一种逃逸方式。
我准备拿锹掘地的时候,地上破了一个口子,一个身高十余丈的泥塑站了起来,看眉眼好像仍是黄泥大仙。
我正仰首观察,一只铺天盖地的大脚向我踏来。我处处手下留情,他却想把我一下踩成肉泥。
我赶紧后撤。
黄仙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
土地佬从地底下爬了出来,灵鹤捂着耳朵,驴子惊了。
我随即折返,绕到他的背后,渊澜之力迅速调集到双拳。
嚯嚯嚯!
大泥塑的小腿折断,身子一歪,轰然而倒。
我飞身上前,关闭呼吸,拳头像疾风骤雨一样,从他的胸膛直打到头颅,直至将他打成一堆烂泥。
稍事休息。
黄泥大仙从烂泥中爬出来,嘤嘤哭着,“我居然打不过一个凡人……”
我笑笑,“打不过我很正常,我的师父是章好古、孙德茂、谭叟,那都是各界的扛把子。”
他抹抹眼泪,“我输了……”
“咱们说说正事——你是本地的守护者,最近鹅人镇外围出现妖怪,荼毒生灵,据分析是慑于你的神力,而不敢越雷池一步,你是否认识他,是否达成了互不侵犯协议?他是我的杀师仇人,我必须要诛灭之。”我道。
“你看我这本事能挡住妖怪吗?”黄泥大仙颓废地说。
“那么,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那小生告辞。”
“你要是抓住它烹宰,请给我一碗羹。”
“好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鹅人镇没有受到侵犯,那妖怪必然藏匿镇中。”
我驻足。
黄泥大仙继续说:“那妖怪用天灾的假象淆乱视听,实际是汲取万物能量,之前塞北大地从未出现类似魔功,最近却频发,也许是流浪劫掠者,也许是土生土长的住户,有可能他本身出了问题——在自然界中,只有孱弱或是受伤的猛兽会产生异常行为,一向和平相处,突然张开巨口吃人,肯定是逼不得已……”
我点头同意。
文星小仙今晚会下榻鹅人镇。
隔壁藏着一个青面锯齿的妖怪,半夜时分,他捅破窗纸,流着口水深情地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