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大家酒足饭饱后都去见周公了。我没有一丝睡意，又是一家之长，便担任警戒任务。
大玉收拾晚宴残局，并给篝火加柴。
我问：“你除了胡萝卜，还对烤羊感兴趣？”
大玉笑笑，“嗯，修炼成人之后，才发现荤腥实在太美味了，对那些萝卜白菜之类的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吃人吗？”
“不吃，触犯天条，会遭雷殛。据说味道甚美，毕竟万物灵长嘛，是的，你身上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肉香，淡雅，清醇，不免流些口水，但是我定力还不错。妹妹更自律，她只食素，滴酒不沾，错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
“近来，鹅人镇周边出现了个吞噬一切生命的妖怪，你们是否有线索，还是你们就是凶手？”
“我们就在这方圆二里的地方活动，没听说过其他同类来访，更不可能是制造杀孽的凶手，你见过如此美丽可爱的凶手吗？”
“随口问问，看你俩也不过是刚破茧成蝶的小妖小精，没那个道行。”
“世上真有那种邪恶的事情？我以为只存在于故事和小说中。”
“天道有阴阳，自然有白天黑夜、寒暑四季，尘世有光明和黑暗，人间有善恶……”
“但愿善能得到神灵庇佑，而恶要确保被消灭干净……”
“在人间，我尽绵薄之力，来保护我身边的人。”
事实上，身边的人往往因我而亡。
“我好冷。”
我以为她在求拥抱，这时才发现苦苦寻找的敌人已经迫在眼前。
篝火的火焰已化成坟墓间的荧荧磷火。
一片血色的云将月亮捂了个严严实实。
一股腥冷的风夹杂着遥远的哭号迎面而来。
我借着微弱的磷光一看，一片焦枯之色就像荒原野火一样迅速蔓延过来，所到之处，尽为灰烬，我们这一隅已陷入包围之中。
一只仓皇的赤狐从我眼前掠过，十步之后，猝然静止，然后化成一股灰烟。
几匹慌不择路的狼也进入到我们领地，然后全变成了可爱的哈士奇。
“咱们明天吃狼肉吧。”大玉说。
“你可以吃，我看着，我是人，得遵守人类社会的律法，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道。
“你不分善恶，如何行侠仗义？狼不知道吃了我多少兄弟姐妹……”
“等它们修炼成人便会改吃胡萝卜了……”此时，焦枯之势已经扩散到我的脚下，“你赶紧去叫醒大家，准备撤离！”
大玉本来还想就胡萝卜发表一通评论，但形势已经火燎眉毛，赶紧往露营地奔去。
我想与敌人大战三百合，却无从下手，只能牵着毛驴后撤，同时用夔犼虓这种专属的千里传音术向黄泥佛和土地公发出预警。
俄顷，小翠来到我跟前，“公子，你先撤，我殿后。”
“我真是许仙吗？”
灵鹤赶到，我令他立刻显出原形飞到空中侦查敌情。
片刻，黄泥佛和土地赶来，众人聚拢，同时发力，形成一道炁墙，外邪不能侵入。
灵鹤无功而回。
大家暂时安全，我便发足向镇中奔去，小翠跟上。
镇外的格桑花依旧明艳，伸手一掐，却立时化为尘灰。
绕镇公路的路灯已经熄灭，我凭借锐利的目力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环卫老者，就像石像般一动不动，我赶紧上前问询，“大叔，你还好吗？”
老者艰难地笑笑，“还行，给我来根烟吧。”
我赶紧掏出荷花烟给他点上。
他抽了一口，喷出个烟圈，“感觉好多了，真冷。”
“我扶你回家。”
“我的腰以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我背你。”
“你还是去照顾那个女女吧。”
我赶紧望向小翠，她本想抛给我一个销魂的媚笑，笑到嘴角却满是苦涩了，然后就像被抽去筋骨一样，缓缓软了下去。
我箭步上前，将她扶起，“如让你断后，我得全军覆没。”
她依旧在笑，“此妖绝非公子对手，道行稀松，却是我的天生克星，他就在百米范围之内……不要管我，上前诛杀之！”
“迟早的事，目前你最要紧。”
她脸飞红，“我还行。不过，敌人要是再逃脱一次，不知还有多少生灵遭难。”
我将她扶起。此时，那老者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中，停止了呼吸。
我和小翠急急朝镇子里赶去。
镇中的灯火正在一点点被蚕食。
百步之后，一位长发虬髯的大哥在唱歌，虽然已经醉得步态飘摇，却一点也不跑调——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走上前，“你是不是妖怪？”
大哥愣了一下，没有理我，继续悠扬着——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
“哎，这姑娘可真美丽哟……”大哥瞅着小翠一脸痴笑。
“他不是妖怪……”小翠对我说，“醉鬼的神韵是无法模拟的。”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
醉汉痴痴地凝望小翠，突然熄火，一头扎进了公园的杂草里。
小翠幽幽说道：“他的审美品位比你高端。”
“醉眼看花，狗尾巴草都像牡丹。”
她白了我一眼。
“你不用提醒，我都觉得你是来自昆仑瑶池的琪花瑶草，盖过人间一切庸花俗草……”
她笑了，“说得心里好舒服，你不会觉得我快名登鬼禄了，最后说点好听的吧……”
再走几步，遇见两条缠在一起拥吻的蝮蛇情侣。
我咳嗽了一声。
两人依旧不管不顾地通过舌尖互相汲取。
我大叫一声，“捉奸！”
雌蛇骂了一句神经病。
雄蛇亮出马蹄一样的重拳。
我探出脸问道，“你俩是妖精吗？”
小翠赶紧挡在我面前，“不好意思，没吃药，没看住，跑出来了……”
两条蛇又拧在一起忘我双修了。
“你能不能别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打乱撞？”小翠嗔道。
“我又没有天眼，完全靠直觉，碰运气。”
接着又采访了一个被狗撵得爬墙的小偷和一群劲爆的广场舞大妈，均没有结果。然后，我们进入蒙古利亚酒吧——
此时刚刚热起来——
镭射灯刺眼，龙蛇混杂的丛林，舞池中央的蛇精扭腰摆胯，引来一片狼哨，空气中混合着烈酒、香水、焰火、费洛蒙……
我和小翠转身出来。
“敌人即将把这座醉生梦死的小镇屠戮殆尽……”
“公子，如果你再不出手，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然后全镇变成坟场……”
我们此时在一处建筑工地，一座在建的九层高楼矗立在眼前。登上楼顶，祭出大杀器——魔琴见龙。
“知道这是什么琴吗？”我问。
“焦尾、绿绮？”
“没有那么传奇。”
“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情风雅？”
“这把琴能弹出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如《梅花三弄》、《潇湘水云》，还有……”我左手的渊澜电鳗突然发动攻击，击中她的天池穴。
她本来已功力衰竭，而我内心的杀机又包裹得极为严密，她根本预料不到。遽然出击，一击奏效。
她甚至不会感到痛楚，便与这个世界隔断。
月亮已在云中窒息。
我盘腿而坐，琴置于膝上。《炼魔引》从指尖启动，同时，用夔犼虓的方式咏唱岳飞将军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雨未歇，化成鹅毛雪片纷纷扬扬散下来。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我像一只饥饿的猛虎，发出低沉的吼声，震动山岳。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月像一把锋利的刀锋，割裂云层，露出一抹雪亮的光辉。霜风骤起，所过之处，一片凋零憔悴，化为尘灰。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杀气蒸腾的魔音混合着悲切、乱耳的歌声从这个制高点向四周扩散，雪白的鸽子在月夜中惊飞……
终于，死神的镰刀停止了收割，鹅人镇又沐浴在月色的光明之下。
我始终没有看到妖怪显出真容。
酒吧里，人们高潮迭起。
小翠的呼吸与心跳已经感觉不到，我的右手轻轻按在她的胸上，然后化为透明，像水一样渗透砂砾石层，穿过肋骨，直接握住了她尚且温热的心脏……
她终于恢复了呼吸和心跳。
“我刚才看到了死去的母亲……”小翠道，“那感觉真美。”
“对不起。”
“我了解，见龙琴，炼魔引，本就是三界中杀气最重的两样儿。我喜欢你对待我的方式，温柔……”
不到半个时辰，积雪半尺，大地披上银装。
我与她撤出镇子，返回宿营地，一路无话。
旷野中心，雪月交接处，一个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