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1 / 1)

她再一次被迫停留在了岐南山上的破庙里,好在是比西戎的后院大,过个几年也不在话下

老和尚为了让她不这么无聊便常常会教她一些很有用处的功夫,他说他已经很老了,害怕自己哪一天就永远的睡下去,要是以后没了他,她也可以以防他不在了她被人欺负,她年少不懂人世,每当他那么说的时候便会对他说

“你不会死,永远都不会死,我阿娘说好人是会有好报的,你这么好,一定会活神仙这么长”

人都是爱听好话的,老和尚也不列外,每当听到她用一脸真切的样子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时就总是笑的像是弥勒佛一般,眼睛都看不到

老和尚教了她很多实用的功夫,在他所教的那些功夫里她最为喜欢的是他能用三支箭射中三只高飞的鸟,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她所认识的老和尚不太寻常,她从没见过那样厉害的人,连她父汗也做不到

老和尚教他的时候蹲在她身后,一双大手握着她的手,拉开他做的弓箭,他说

“想要比别人高人一等,你就得学会别人学不会的东西”

弓箭拉开,脱弦而出

“加重你右手的力道,看准你所看中的东西,像是把这一箭当作你能射出的最后一箭,对,就是这样,什么也别管,只看你看中的东西”

一天一天,她渐渐能明白那其中缘由,从一开始射中一只鸟开怀大笑到最后三支箭能同时射中,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个过程会改变很多东西,时间,人,还有消失的岁月

她很喜欢岐南的生活,喜欢山上的野果野菜,喜欢山里的动物,喜欢山里的老庙还喜欢山里的老和尚

和老和尚生活的几年是她离开西戎最轻松最无忧无虑的日子,老和尚就是一颗能解所有毒的定心丸,哪怕她会想起西戎的一切,想起她哥哥的死,想起云妃的笑,但只有老和尚在她就觉得上天对她是眷顾的,让一个天大的好人成为了她的亲人,让她有了活下去的意义,哪怕一年半载也只能吃一顿油荤一顿热菜,哪怕她一辈子都不能下山不能看到世间的锦绣繁华,但至少她是自由的,好似林中鸟,只有一片树林和亲人的陪伴,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在山上过了五年,从儿时到及第,老和尚渐渐开始神志不清,常常都对着她叫着另一个陌生的名字,有时候是烟儿,有时候是恒儿,他开始无防备的讲述着他的过往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不是奇怪的老和尚,是一个教书先生常常提到的名字,他说,他叫桑浒,他有一个疼爱的女儿,她叫桑烟,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外孙,他叫墨恒,他说他女儿是全下下最有毅力的女子,就跟他的性格一样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笑,笑的温柔慈爱,他说,他外孙是最古灵精怪的孩子,整天都停不下来,东跑跑西跑跑,一口一个外公叫的人心都牵着

他满口说着他最爱的人,笑在眼中,暖在心里,可是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满面愁容,他说他还有很多家人,很多很多,他数不过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每天都讲着讲着就默不作声,等第二天又开始讲,赫连书画也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坐在他面前听着,听他那辉煌的过去,听他那满心想要的归期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突然开始清明,望着她那双眼睛思索,似是在想着什么法子,她一度以为他是生了一场病,过了就会好,却不知其他的人都把那叫做回光返照

老和尚好了之后就带着破烂的包袱离开了岐南上,他说他去找个友人,一段时间后就回来,赫连书画拉着他衣袖不安的看着他,他哀叹一声摸摸她的头最终下了山,她一个人在山上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幸好是等回了他,他回到岐南山的时候身体却不大好,人就似瞬间老了很多岁,他给了她一种东西,他说那是可以改变她眼睛颜色的蛊,并叫她吃下去

她不知道那是他从什么地方得到的东西,但不得不说那个药蛊很有效果,她的眼睛在几天后慢慢的就变成了灰暗的颜色,她惊奇不已,惊奇的同时担心也越来越多,老和尚也终归是没有好转,神志不清得更加严重

他常常抖着他满脸的络腮胡,时而迷茫时而清明的打量着她

她不懂,但还是会回以一脸灿烂的笑,他也就会笑的一脸灿烂,那是苏画人生中笑的最值得的笑,因为此后的很多个日子里她都没有再见到老和尚,那几天雷雨响动,大雨倾盆,苏画在山里找了很久,最后都没有找到人影,直到山下的村长送来用竹叶编制的蛐蛐

接连几天的大雨,西江的水涨到了山脚,那里有一片竹林,老和尚总爱去那里呆上一天半天,却不料这次要呆更久,那是靖安三十七年秋,西戎与穹苍协议停战的第一年,百姓们好日子的开始,也是老和尚终于挨不过风霜,长此于世的日子

老和尚没有亲人,也就只有一个不明不白的她,她把村长给的蛐蛐埋在了竹林,插上一块石板充当墓碑,回破庙清了清家当,就像是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一般,他已经先很久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她,除开西戎的玉玺,还有一张破损的绣龙皇布,皇布经过多年的侵蚀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她从中也只辨出寥寥几字,谋反,诛九族,她猜测着那是将桑浒推到岐南的原因,也是桑家没落的根本

桑浒在死前给了她选择,他用自己的能力给了她最后能帮到她的东西,改变了她眼睛的颜色,改变了她胡人卑贱的身份,她可以留在岐南过一辈子的安逸生活,或是下山找自己该走的路

留在岐南很容易,她会的东西很多,也没有什么挂念的人,活下去没什么困难

但若是下了山,她就必须背负很多东西,西戎,仇恨,亦或者桑浒的恩情

人活于世,必定会被自身所背负的东西所改变,家族,身份,还有旁人的期许,那些东西常常会不由自主的就冒出来,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你并不是一个人,她也是如此,哪怕她很努力的在忘却一些东西,或是不去想,但每到午夜梦回,席卷她整个梦境的恶魔就会跳出来,提醒她,告诉她,她的活并不是偶然,她母亲和哥哥的死,还有救她的桑老将军,全都是活生生的存在于世界上,善良的,从未争夺的活在世上,他们死了,害死他们的人却好好的活着

从夏到秋,岐南山漫山都被染着秋色,从秋到冬,又变回西戎特有的白茫茫

恨是一颗种子,它会在人心慢慢滋长,越长越大,最后蔓延我们的全身,直到我们变为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最终还是没有在岐南过下去,她在临走之前叩拜了那山中孤零零的孤坟,桑家对她有恩,那是一辈子都还不了的恩,她能做的只有把他死前所想表达的那些传到他们耳中,告诉他们,桑浒是世间最成功的英雄,但这个英雄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他所爱的人

她深深叩下三个头,离开了岐南山,离开了西戎,她手里还有西戎最重要的东西,她不能放任西戎不顾,不能放任仇恨不顾,不能眼睁睁看着西戎变成云氏的天下,她有很多的不甘心,所以她不能留在岐南,只能等着事情发生

所以最终她去了宣城,找到了桑浒的左右臂谨荣,也看到了那迷醉花雨之中独身而立的俊逸男子

所以她要争,她要留在权势渐渐大起来的谨家,她要西戎,她要云妃和那所有有牵连在其中人的命,她要让他们尝尝,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感受,那恨不得被一箭穿心就此了结生命的痛苦

“我记得”

墨岑说“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很清楚我是怎么被流放到南疆,怎么靠着桑家的权势活到现在,墨家又是怎么慢慢变为无用的存在,你以为我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别以为你现在对你好言好语你就以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要杀你,比掐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赫连明月”

赫连书画抬头,双眼灼灼的看着他

墨岑起身从凳子上离开,他慢慢走到一旁的书桌,他的身姿雍容间带着王者特有的气质,

单手将书案上的一卷画轴甩给一边的赫连书画,赫连书画顺势接过,画轴往下卷开,上等宣纸散发出墨画的味道,画面上极尽细致的画出了一位惟妙惟肖的女子面容,眉眼如画,唇角带笑,似三月春水也似水中芙蓉,温柔中带着极致的高贵

那似她却不是她,她从来不会那样笑,笑的好似全天下都是她爱的人一般,她也从不会将身姿站的那般曼妙那般优雅那么柔弱无骨

她曾经见过画中的女子,那女子是和她不像的,怪只怪画出的人总是和真人有些偏差,墨岑再把那些偏差加着各种巧合一合并,于是就变成了她

她喃喃着“赫连.........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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