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难得跟傅言算主动说话,傅言算生怕她过会又将他一个人丢下,便细细将往事讲来给她听。
“是没结过婚,但是有过一个未婚夫,未婚先孕有了言随。”
慕笙问:“那未婚夫呢?怎么没结婚?”
傅言算顿了顿,说:“贞姨怀孕之后,那个男人就出车祸死了。”
慕笙皱起眉头,说:“真是可怜。”
傅言算轻笑:“不可怜,她本就没打算嫁给那个男人。”
慕笙一愣:“为什么?”
她细下想想,说:“贞姨看起来好像不喜欢那男人,连带着也不喜欢言随,所以才说自己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可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
傅言算偏头看了慕笙一眼,说:“阿笙,这么大的家族,婚姻都是身不由己的,喜不喜欢、结不结婚是两码事。”
“贞姨不喜欢外公给她安排的未婚夫,可经过我母亲的事情后,外公在这种事上一步不退,贞姨一气之下和那男人发生关系,有了孩子。”
“她怀孕之后,那男人在国外出差的时候,车祸身亡,贞姨以怀孕为借口,不肯再嫁,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终身未嫁。”
慕笙的脑中闪过什么,问:“你母亲的什么事?”
傅言算张了张嘴,良久,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傅言算没说,慕笙也没有问。
她潜意识里是明白的,傅言算的母亲一定有很悲惨的人生,所以傅言算的前半生都是冷漠又残忍。
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是为傅言算的悲惨人生买单的其中一个人而已,她怕自己听过他的悲惨,就会忍不住心软。
慕笙岔开了话题,说:“这样说起来,感觉贞姨是有喜欢的人的,所以才会对家族安排的未婚夫那么抗拒。”
傅言算笑了笑,说:“很聪明。”
慕笙一乐:“真的?”
傅言算看着她的笑意,自己也跟着笑了:“真的。”
慕笙转头对上傅言算含笑的眉眼,心里一颤,这走回来的一路上,她和傅言算如此平静的攀谈,竟像是新婚的夫妻一样平和。
这样不对,这样对不起父亲。
慕笙瞬间冷了脸,说:“不早了,我要睡觉了。”
她快步走进别墅,傅言算在身后叫她:“阿笙,明天早点起,我要带你去见个人。”
慕笙闷闷的“嗯”了一声,回到了卧室。
第二天,她确实依言早早起来洗漱,穿了身舒适的长裙,连早饭都没吃,傅言算就来敲门:“好了吗?我们要出门了。”
慕笙打开房门,点点头:“嗯。”
傅言算本想伸手去拉她,可又怕她拒绝,便走在前面,慕笙慢了半步走在后面。
肖寒开车,傅言算和慕笙坐在后座,这情景真像是在滨海的时候。
慕笙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庄园,便知道这是要下山了。
她有点好奇,实在忍不住,问:“我们去见谁?”
傅言算轻声说:“你昨天说的那个,贞姨真正喜欢的人。”
沈暮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要去见这个人。
汽车开下山,穿过整个市区,到了郊区的一处别墅,这规模比当初慕笙住的枫园略大一些,但是远不如言家的庄园大。
车子停在门口,傅言算带慕笙下了车,还伸手理了理西装,看起来极其郑重,甚至有一丝紧张。
慕笙跟着他走进去,别墅里安安静静的,连个佣人都没有。
傅言算按了门铃,半晌,有人打开了门。
门内的人笑着拥抱傅言算:“言算!”
傅言算也热情的拥抱他:“锦叔。”
慕笙从未见过傅言算这样热情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对待另一个人,还是个已到中年的男人!
两人拥抱之后,慕笙终于看清了门内的这个“锦叔”。
只看一眼,慕笙就明白了大半。
这个男人,和傅言算太像了。
不是五官长相的相似,而是眉宇间神态的相似。
那眉目间的冷清与矜贵,那眸中的探究和谨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好像……如今的傅言算,是这个男人一手雕刻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傅言算伸手将慕笙拉进别墅,说:“阿笙,这是锦叔,叫人。”
慕笙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该不该跟着傅言算叫人。
男人微微一笑,礼貌又绅士:“慕小姐,你好,我姓顾,顾锦,你称呼我顾叔叔,顾先生都可以。”
慕笙礼貌的伸手与他握了握:“顾先生好。”
顾锦侧身说:“进来坐吧,言算,你带慕小姐参观一下,我正做早饭,马上就好。”
傅言算点头,带着慕笙从别墅后门走出去,慕笙瞬间愣住。
刚才在前门没看清,后面出去竟是一大片的花圃,种着大片大片的香槟玫瑰。
没有丝毫杂质,香槟色的玫瑰花在晨光下如同绸缎一般,美的令人震撼。
傅言算看到她眼中的惊讶,说:“喜欢吗?这是锦叔自己培育的,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带一些回去养着。”
慕笙张了张嘴,说:“不了。”
傅言算也不勉强,带着她往花园走,慕笙跟上去问:“傅言算,他是你的老师吗?”
傅言算的脚步一顿,点头:“是,老师,如同生父。”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在傅言算心中,傅家那个重病去世的男人与他无关,那些血缘也无关,顾锦才是他心中的父亲。
慕笙茫然的问:“可他不是贞姨喜欢的男人吗?你们家……”
傅言算点头:“是,但是锦叔喜欢的人,是我的母亲,言玉书。”
傅言算走到花圃中的长椅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过来坐,我讲给你听。”
慕笙走过去,和傅言算稍稍拉开了一丝距离坐下,傅言算才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的生母言玉书,言家长女,原本要定下的未婚夫是顾锦,顾锦对她一见钟情,死心塌地。
可言玉书遇到了傅家长子傅庄,感情来的突然又热烈,不顾一切也要在一起。
言老受不住女儿的以死相逼,将她赶出了家门。
言玉书本以为等着她的是爱情和幸福婚姻,可她没了言家做后盾,也没了继承权,在傅庄眼里就失去了最大的价值。
傅庄很快就找到了门当户对的女人联姻,言玉书挺着孕肚,成了那个见不得光的情妇。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顾锦找到了言玉书,将人带回了A国,照顾言玉书到她生子,到傅言算长大,直至言玉书去世。
傅言算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苦笑了一下,说:“好笑吗?放弃这些富可敌国的财富,追随了一个人渣。”
他没想让慕笙回答,只闭了闭眼,说:“我觉得好笑,她毁了她自己的人生,也毁了我的。”
他看了慕笙一眼,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也毁了慕笙的人生。
慕笙沉浸在这个故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
那样强大的家族啊,应该是个高高在上如公主一般的女人,却这样结束了潦草的一生。
慕笙张了张嘴,问:“你母亲……怎么去世的?”
傅言算转头看了她一眼,良久,说:“自杀。”
慕笙一愣:“自杀?”
傅言算点头:“嗯,割腕自杀。”
他说:“在卧室的浴室里割腕,我回家到她的房间去找她,可她的身体抵住了门,我以为是她又砸了什么东西,用了很大的力气推了半天,推开之后……嗯。”
他用一个“嗯”字结了尾,再也没有说下去。
慕笙只觉得脚底生寒,忍不住问:“你几岁?”
“什么?”
慕笙说:“那一年,你几岁?”
傅言算顿了一下,说:“七岁,七岁零一天。”
慕笙一愣,傅言算垂着头,嗤笑了一声,说:“就是我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的丢下了我。”
傅言算坐在长椅的一侧,晨光刚好落在他的身上,看着暖洋洋的。
可他的肘部支着膝盖,头缓缓的垂下去。
无边的孤寂与痛苦笼罩着他,几乎将他吞噬。
再也没有比这更加惨痛的过往了,七岁零一天,母亲冰冷的尸体抵住了浴室的门。
他推门而入,入目只有满地的鲜血和已经凉透的母亲。
慕笙的心脏闷闷的疼,她本该恨他的,本该嘲讽他活该,本该痛骂他凭什么将那样残忍的人生算在她的头上。
可此时此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觉得傅言算又变成了那个七岁的男孩,无助的坐在角落里。
良久,傅言算起身,说:“阿笙,你想听,我便讲给你听,你不用为难,也不用可怜我。”
七岁到十七岁,十年仇恨,是顾锦教他复仇。
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十年布局,是他亲手毁了慕笙的人生。
慕笙说得对,是他活该。
他走向别墅,说:“我去看看锦叔的早饭好了没有,我都饿了。”
慕笙也跟着走过去,闷闷的说:“嗯,我也饿了。”
两人走进别墅,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香味,慕笙吸了吸,说:“小笼包?”
傅言算点头:“嗯,是我母亲的最爱,锦叔特意去学的。”
顾锦在里面喊着:“可以吃饭了!”
傅言算带着慕笙走进餐厅,顾锦正端着两笼小笼包走出来,桌上还摆着几样小菜,竟都是滨海市的特色。
顾锦坐下来,说:“慕小姐是滨海人,尝尝我的手艺。”
慕笙点头,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惊讶的赞道:“很地道的味道!”
顾锦笑着说:“我做了很多年了,现在也习惯这个味道了。”
慕笙一愣,只觉得无端的凄凉。
他爱的女人在另一个那人那里遍体鳞伤,他还能心甘情愿的照顾她和她的儿子。
顾锦笑了笑,说:“吃吧,吃吧,言算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三人在饭桌上安静的吃完饭,顾锦笑着说道:“我楼上书房有言算小时候的照片,慕小姐想看看吗?”
慕笙看了一眼傅言算,傅言算没有拒绝,就知道他们俩是有话要单独说,便很有眼色的起身上了楼。
慕笙一走,顾锦就收了笑脸。
若是慕笙看见这一幕,会发觉他们俩人此刻更像,一样的清冷。
顾锦问:“这就是你要带给我看的人?”
傅言算点头:“嗯,锦叔,就是她。”
顾锦摇摇头:“言算,不行。”
傅言算早知道这个结果,只说:“锦叔,我只要她。”
顾锦的眉目间染上不悦:“言算,你忘了你母亲当时固执了半辈子最后是什么下场?你非要学她吗?”
傅言算冷声说:“锦叔,阿笙不是傅庄,我也不会像母亲一样。”
顾锦说:“我教你十年,教你洞察人性,教你明辨是非,那女人眼里对你除了恨意,别无其他!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言算,你毁了她的家,你和她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傅言算沉默良久,说:“锦叔,如果注定没有好结果,我也认了,我只要她。”
“傅言算!”顾锦怒声喊道。
楼上的慕笙听到了声音,走到了楼梯处,听到楼下的喊声:“你简直是糊涂!固执的要命!非要丢了命才肯罢休吗?”
傅言算轻声说:“锦叔,就算丢了命,那也是我欠她的。”
“胡说八道!她父亲做的事情就少了吗?否则怎么会用慕家做跳板?你们俩之间,血海深仇啊!”
两人正争吵着,一回头却看见慕笙站着餐厅门口。
顾锦的脸色缓了缓,傅言算却是猛地一震。
他轻声叫她:“阿笙……”
慕笙问:“我父亲做了什么?什么血海深仇?”
“不是……”傅言算想说话。
慕笙打断了他:“傅言算,我听见了,我父亲做过什么?让你们选了慕家做跳板?”
顾锦看着傅言算心疼的脸,冷声说道:“言算,告诉她啊!别自欺欺人的假装这件事不存在!”
慕笙也看着他:“你说。”
傅言算快步走向慕笙,说:“阿笙,我们走……”
“你父亲是将禁品给傅庄的人。”顾锦突然出声。
慕笙皱眉问:“什么禁品?给傅庄干什么?”
顾锦说:“言算没有告诉过你吗?他母亲深陷禁品无法自拔,最后割腕自杀。”
“锦叔!”傅言算急着喊,可顾锦还是说了出来。
慕笙震惊的看着傅言算,很显然,刚才在花园里的那段往事,傅言算隐藏了一部分。
顾锦冷笑着说:“你父亲为了和傅家合作,将禁品给了傅庄,傅庄为了让玉书老老实实不闹事,用在了她身上。”
慕笙看向傅言算:“那你……”
“他出生就带禁品,”顾锦说:“你能想象得到的苦头,言算都吃过,否则他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锦叔……别说了,不要说了!”傅言算心痛的看着慕笙。
顾锦早已满脸怒火:“你恨言算的时候不要忽略,他母亲神志不清的时候,打他、骂他、侮辱他,厌弃他的血缘都是轻的。”
“她险些用腰带将言算勒死,也在寒冬腊月将他扔在街上,或者将他丢进浴缸差点淹死。”
顾锦冷声说:“你们两家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在言算身边委屈什么呢?”
“至少你享受了二十几年的幸福快乐,可言算从出生起就受尽折磨,他毁了你的家,报仇而已。”
“够了!”傅言算厉声说道:“锦叔,够了!”
他伸手抓住慕笙冰冷颤抖的小手,说:“走了,我们走了。”
他拉着慕笙快步走出别墅,说:“没事了,锦叔说的话,你听过忘掉就好了。”
慕笙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颤抖:“怎么忘?”
她看向傅言算,茫然的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言算张了张嘴,良久,说:“我不知道。”
“也许我觉得,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即使我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从心底里觉得,这些事是没必要告诉慕笙的。
傅言算拉着她,说:“上车吧。”
慕笙迟疑了一下,说:“傅言算,顾先生说的没错,我们之间,血海深仇。”
傅言算不会因为慕家倒台就忘记慕博涛做过的事情,慕笙也不会因为知道了前因后果就原谅傅言算害死她的父亲。
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而打结的人,都已一一离开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被绑在结上,无法脱身。
“阿笙,上车。”
慕笙抬眼看他,说:“这样的仇恨,你还要将我留在身边吗?傅言算,你看着我的时候,不会觉得对不起你的母亲吗?”
傅言算的眼中是一闪而逝的心痛,他抬手去摸慕笙的头,可慕笙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她不知道在心里揣着这样惨烈的真相时,傅言算是怎么做到淡然又平静的和她在一起的。
这一次,傅言算却没有由着她的性子,他将人猛地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
他的头埋在她的发间,轻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手上微微有些用力,像是要将人嵌入自己的骨血。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阿笙,我母亲知道我找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