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是打算在费城安定下来的,所以直接去找了房屋中介,很快就租下了一间公寓。
她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回到滨海,可那个城市没有丝毫让她留恋的地方了,回去也不过是给林曜和刘思雨几人徒增麻烦。
慕笙将自己的行李放在公寓里,又在附近超市买了不少日用品将这里添置好。
窗外落日西垂,暮色笼罩着这座城市,街边的灯光逐一亮起,慕笙想,她大概要学着重新开始生活了。
入夜后,慕笙换了一条裙子,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大厦,她特意在空中花园定了位置,想要去尝尝慕博涛曾经跟她说过的那家西餐,也想站在最高处看看这个城市。
她踏上空中花园后坐在了靠窗的角落边,点了一份牛排,又让服务员开了一瓶红酒。
外面华灯初上,高脚杯中的红酒在灯下熠熠生辉,慕笙喝得有些微醺了。
她支着下巴,回忆在脑海中一页一页的翻过,她有时候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做了一场噩梦,还是真的死过一次又重生。
就像现在,她忽的想起自己应该有个孩子,又猛地想起庄园中傅言算说要为她种玫瑰花。
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慕笙抬手蹭了蹭,听见一阵笑声。
她偏头看过去,一家人从包厢中说说笑笑的走出来,大约准备去买单离开。
一个中年男人和女人,还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像是父母带着儿女……
慕笙皱了皱眉,又细细打量一番,觉得像是父母带着儿子和儿媳。
因为在这个城市见到了华国面孔,慕笙难免多看了几眼,可在那个中年男人回头的一瞬间,慕笙瞬间怔住。
那人……长得好像爸爸!
慕笙可以忘记自己的一切,却忘不掉父亲的面孔,父亲去世一年了,她重生后连过去的照片都不敢翻,可那人长得……真的很像慕博涛!
慕笙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父亲就在眼前,她受尽委屈,理当躲进他怀中撒个娇。
她眼眶通红,立刻起身想去追。
可她喝得实在多了些,起身的时候没站稳,被桌子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她将桌子也带倒了,红酒撒了她一身,食物的残渣也黏在衣服上,显得她狼狈不堪。
服务员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扶起她,急着问:“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慕笙慌乱的推开服务员想去追人,可服务员硬是拉着她:“小姐,你的胳膊划伤了,我送你去医院吧!一切损失由我们来赔偿!”
“让开!让开!”
慕笙疯狂的推开眼前的服务员,拎着裙摆冲进了电梯,赶到了楼下,急着喊:“爸爸!爸爸!”
可楼下早就没了那一家人的影子,大约已经买完单走了。
慕笙跑到餐厅门口,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大街上都是金发碧眼,没有一个她熟悉的面孔。
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觉得孤单,她只是一瞬间特别委屈,跌坐在地上,眼泪瞬间落下。
是她认错了……
爸爸死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慕笙打车去了医院,将胳膊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又回到了公寓。
她明明喝了不少酒,又一直在赶路,疲惫的很,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慕笙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指尖在“十一”两个字上划过,眼泪簌簌而落,她立刻关了手机,扔在了一边。
太孤单了。
怎么会这么孤单?
她第一次逃离傅言算的时候,一个人工作和生活的时候,都没有觉得这样孤单。
大约那个时候,林曜偶尔会联系她,她总觉得自己是被牵挂着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在强迫她与过去告别,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她,她和傅言算再无可能。
慕笙闭了闭眼,傅言算现在在做什么呢?
大约也会和那位顾小姐一起散步,也会想着要为她种一片玫瑰。
此刻,傅言算身在亚特兰城的酒店里,面色憔悴,双眸布满红血丝。
他扯着领带,问:“怎么样了?”
肖寒说道:“总裁,查了这几天所有航班的乘客名单,慕小姐买了去费城的机票。”
傅言算拎起外套,大步往外走,说:“去费城。”
肖寒顿了一下,说:“总裁,刚刚言家来过电话,说……”
“说什么?”
“言老昨天晚上突发心脏病,现在还在医院。”
傅言算一怔:“你说什么?”
他顿了顿,说:“是骗我的吧?我们走的时候外公还好好的。”
肖寒低声说:“总裁,不大像是假的,是言青打的电话,这种事不好开玩笑的。”
傅言算捏了捏拳,迟疑了一下,说:“你去费城继续找,我回家一趟,很快就赶过来。”
“是。”
两人分道扬镳,傅言算搭乘最近的航班回到A国,赶往言家庄园。
到家的时候,言老果然不在家。
言随撞见他回来,愣了一下:“大哥,你找到人了?”
傅言算摇头,问:“外公呢?”
言随说:“医院,一起去吗?我开车。”
傅言算也顾不得这许多,跟着言随一起前往医院,沉声问:“我走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回事?”
言随轻笑一声:“人老了呗,本来心脏就有问题,这几天我们在家没少闹事,他不大舒服吧。”
“昨天晚上我妈可能跟他说了点什么,听着是吵了一架,半夜突然就发病了,要不是言青发现的及时,啧……”
傅言算冷着脸,问:“好好地吵什么?”
言随嗤笑一声:“能吵什么?这么些年了不就是外公逼她结婚生子的事情?现在锦叔回来了,我妈能安分?”
傅言算瞥了他一眼:“那是你亲妈,好好说话。”
言随呵呵一笑:“亲妈?哪亲?”
两人到了医院,言老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顾锦和顾瑶都守在外面,却不见言玉贞。
傅言算快步走过去,问:“外公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顾锦叹了口气,说:“就是说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醒就看他自己了,年纪大了,没办法。”
他看向傅言算,说:“言算,你外公病重,这家里需要有人主事,你……找人的事先缓缓吧。”
傅言算捏了捏拳,却没说话。
言老尚未将掌家的权力交给傅言算,可现在他突然病重,所有的事一下子都落在了傅言算的身上,他瞬间忙的不可开交。
可又担心言老的病情,于是傅言算便在医院寸步不离的守着。
顾瑶倒是十分有眼色,每天定时定点的来给傅言算送饭,将他换下的衣服带走,再给他带新的衣服换洗。
傅言算忙的焦头烂额,说了她几次,可顾瑶只说,她是担心言老的病情。
她不跟傅言算聊感情,也不说联姻,甚至都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地来,坐一会再默默地走,傅言算竟找不到由头说她。
此时,言家庄园,顾锦找到了言玉贞。
言玉贞将一张账单交给了顾锦,说:“呐,慕笙的消费记录,查到她住在哪里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顾锦接过来看了看,问:“都是用那张银行卡消费的?”
言玉贞点点头,又忍不住冷笑:“顾锦,加密她的银行卡,只有你能找到消费痕迹,只要你想找到人,就随时可以找到,肖寒被你抛出去的假象在费城溜得团团转,你将人算计成这样不脸红吗?”
顾锦冷声说道:“我是为了言算好,那样的女人,怎么能娶进门?”
他又沉声说:“言算是我教出来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肖寒在兜圈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我要去一趟费城。”
言玉贞点头:“去吧,机票都给你订好了,这边我拖着,言算不会离开老爷子一步。”
顾锦看了言玉贞一眼,忍不住问:“我这样做是为了言算的平安,你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什么?”
言玉贞一怔,良久,自嘲的笑了笑,说:“大概是我始终觉得,姐姐抢走了我喜欢的男人,所以她自己爱而不得还不够,我希望她的儿子也爱而不得,最好大家都过不好,我就舒坦了。”
顾锦一愣,冷声说:“我不是玉书抢走的,我……”
“我知道,你是她未婚夫嘛!对她情根深种矢志不渝嘛!”言玉贞笑着说:“那又如何?她还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就死了?”
“可是我活着啊,我有儿子,有你,有言家,将来她的儿子还要为我养老送终,我赢了啊!”言玉贞笑的开心。
她从来没有一刻为言玉书的遭遇觉得难过,甚至觉得,言玉书死了,她总会有机会得到顾锦。
顾锦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疯子!”
顾锦匆匆离开,言玉贞站在阳台,看着顾锦远去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是啊,她是疯子,她已经疯了二十多年了。
言玉贞闭了闭眼,看着顾言算爱慕笙却得不到,就像是尝过了她尝过的那些苦,她觉得很开心。
言玉贞一回头,看见了言随,脸色瞬间垮下来:“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言随看着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问:“所以你折腾这么久,就是想让大哥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
言玉贞厌恶的看着他:“我让你出去!滚出去!”
言随皱着眉,说:“妈,大哥很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言玉贞嫌恶的皱着眉,看着言随的表情好像踩到了狗屎一般。
她掩着口鼻,说:“言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我是你妈,我能看不出来你对傅言算的意思?”
“你真让人恶心!言随,你跟你爸一样让人恶心!这一家人,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言随摇摇头,说:“胡说,大哥是干净的。”
言玉贞嘲讽的笑:“他干净?你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吗?他活该得不到慕笙,活该这辈子孤独终老,跟我一样!”
言随看着言玉贞癫狂的表情,冷声说:“你疯了,你是真的疯了。”
言玉贞抄起旁边的一个茶杯砸过去,骂道:“滚!滚出去!你这个野种!”
“野种”这个词明显刺痛了言随,他怔了一下,没来得及躲开,额头被砸出了血。
血顺着脸颊流下来,言玉贞没有丝毫心疼,只骂他:“滚出去!”
言随默默地转身离开,他抬手蹭了蹭头上的血,开车去了医院。
病房里,言老今天早上被挪到了高级病房,傅言算在旁边陪床。
他此刻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办公,表情严肃又认真。
言随抬手敲了敲门,说:“大哥。”
“进来。”傅言算头都没抬。
言随走进去,站在他面前看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傅言算察觉到这人站了半天,才抬头看他:“什么事?你……”
“言随,你的头怎么了?”傅言算愣住。
言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看到傅言算,他满腔的话到了嘴边都变成了委屈的撇嘴。
他撇撇嘴,红了眼:“我妈打的。”
傅言算叫来医生给他处理伤口,不悦的说:“贞姨脾气不好,你就少去招惹她。”
“她是我妈。”
傅言算顿了顿,说:“她没当你是她儿子。”
言随抬眼看他,问:“大哥,那你当我是弟弟吗?”
傅言算一愣,没说话。
言随的头上粘着纱布,他挪到沙发边,坐在了地上,头小心翼翼的靠在傅言算的膝盖上,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
他靠过去,傅言算的腿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推开他。
言随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他说:“我只是想,这个家也有人爱我。”
小时候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要他,不许他踏进那个别墅,偶尔喝醉了酒,也像这样骂他是野种。
只有傅言算肯带着他,给他擦眼泪,教他踢足球。
可傅言算很忙,在庄园里住两天就去顾锦那边学习,言随很少能见到他。
但是每次见到傅言算,傅言算都会陪他说说话,时间久了,言随就在心里病态的觉得,傅言算是他一个人的哥哥。
他讨厌靠近傅言算的女生,讨厌和傅言算一起玩耍的男生,他想方设法的将人赶走,他只要撇撇嘴,叫一声哥哥,傅言算又会陪他说话。
可后来,傅言算去了滨海,一去十年。
一个秘密又宏大的计划,言家所有人都被勒令不许参与,他也不例外。
直到傅言算回来,身边却多了一个叫慕笙的小姑娘,傅言算对她嘘寒问暖,对她无微不至,让他嫉妒的发疯。
可现在,言随听着他母亲说的那些话:“傅言算就活该爱而不得。”
“他活该得不到慕笙,活该这辈子孤独终老。”
他再看向傅言算,傅言算下巴的胡渣明显,眼下乌青严重,眸中的红血丝也十分吓人。
他拖着疲惫又沉重的身体打理着言家,身边的气场冷淡又低沉。
言随好像在一瞬间,看到了傅言算未来的模样。
真的如言玉贞所说的那样,爱而不得,孤独终老。
言随张了张嘴,说:“哥哥。”
傅言算低声应他:“嗯。”
“对不起。”
傅言算一愣:“什么?”
言随说:“对不起,我打了慕笙。”
傅言算的手一紧,将他的头挪开,冷声说:“我给了你一枪,剜了你一刀,别说了。”
言随看向傅言算,说:“你可以杀了我的,但是你没有,你还是觉得我是你亲弟弟,对吧?”
傅言算没搭理他,他又固执的问:“对吧?哥哥?”
傅言算被他问得烦了,皱着眉“嗯”了一声:“对。”
言随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回答一般,咧着嘴笑的极开心。
他从傅言算的手中抽出文件,说:“哥,你想慕笙吗?”
傅言算的心脏猛地一缩,钝痛传来,这几天,他几乎被这堆积如山的工作麻痹了,只有晚上肖寒汇报进度的时候,才会放任自己去想一想那个小姑娘。
可此刻,言随问他,你想慕笙吗?
傅言算张了张嘴,不想在言随面前露出太多情绪,可涉及到慕笙,他终是没控制住。
他轻轻点头:“嗯,想。”
他顿了一下,说:“很想。”
言随的眼眶红了红,说:“哥,真的没人能替代慕笙,是吗?”
傅言算点头:“嗯。”
言随叹了口气,轻声说:“真希望时间倒流,你那十年不是和慕笙在一起。”
傅言算皱着眉,说:“言随,你再胡说八道,我……”
“去找她吧。”言随说。
傅言算一愣:“别闹了,你知道我走不开。”
言随却无比认真又严肃,说:“哥,去找她吧,这里有我呢,再不学无术,我也姓言,可以顶到你回来。”
他顿了顿,说:“带着嫂子一起回来。”
傅言算看着言随,好像从未仔细了解过这个弟弟,更全然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他还未开口,病床上的老人猛地咳了几声,哑着声音叫他:“言算……言算……”
傅言算和言随立刻起身冲到床边:“外公?”
言老伸出苍老的手,死死地握住了傅言算的手腕,说:“你……你留下!留下娶顾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