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音冷嗤了一声,“方才唱戏的声音那么响,谁知道你们俩在下头被人刁难,华儿是来看戏的,这戏都开始唱了,难不成还要一直盯着门口,看你什么时候来?”
金氏将沈蓉揽到身后,一脸责备的看着杨清音:“杨姑娘这话说的也忒刻薄了,蓉儿方才收到惊吓,口不择言可是无可厚非的事,杨姑娘缘何要如此咄咄逼人,甚至曲解蓉儿的意思。”
“曲解她的意思?她方才口口声声不就是责备华表姐,长姐说的哪一点是错?”杨清辉不甘示弱的开口,“再说了,我倒觉得奇怪,你们俩怎么不一开始就亮出侍郎府的身份,反而等他动手才想着要说,我看那苏玉郎有些话也是真,她分明是故意欲拒还迎,不知检点!”
金氏铁青着一张脸,咬着牙迸出几个字眼:“清辉,你你你、你怎能如此和长辈说话,一口一个沈蓉,蓉儿也是你的表姐,你总不能因为我的身份就轻视蓉儿啊,蓉儿方才受了委屈,你怎能落井下石——。”
“够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杨氏一甩衣袍,脸色难看,“今日这事本就难看,还要不依不饶的嚷出来,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沈蓉今日遭人调戏吗?”
金氏翕动着嘴唇,脸色发白,半晌没有说话。
沈蓉躲在她身后,眼泪扑朔朔的往下掉,目光触及不远处的红柱,眼底划过一抹狠色。
她带着哭腔喊道:“娘,女儿今日蒙受奇耻大辱,败坏了沈府的名声,女儿无言苟活于世,先走一步!”
她提着裙摆朝红柱冲去,杨景恒步子未动,正打算上去拦她,袖口传来一道阻力。
杨氏大骇,无人上去拦她,只见她重重撞在那红柱上,闷哼了一声,便闭上眼睛滑落在地,那柱上留下一串血迹。
“蓉儿!”金氏深知沈蓉使的只是苦肉计,可是撞还是真撞呐,这若是在额上留了伤疤,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金氏瘫软在地,顾忌着楼上的霍孤,死死捂着嘴抽泣,杏仁将沈蓉揽到怀中,上去按她的人中,哭的十分卖力。
“小姐你醒醒,小姐你醒醒啊!”
杨氏慌乱的指使陈嬷嬷,“快快,快去找个大夫过来,收拾出一间房,先把她带上去!”
掌柜的找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几人合力把沈蓉抬到了二楼尽头一间用于休息的厢房。
杨氏几个进去照看,沈若华等人进了边上的厢房等候。
顾忌着杨月隐姐妹在这,杨清音把想问的话咽在肚子里,端着茶盏长睫下垂。
须臾,陈嬷嬷小跑着领了大夫过来,大夫气喘吁吁的进了屋,将药箱搁下,跪在脚踏上给沈蓉诊脉,又上前翻了翻她的眼皮,吁了一口气:“这位姑娘只是晕过去了,身子没有什么大碍。”
他凑上前看了看沈蓉头上撞破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金氏心里一咯噔,连忙询问:“大夫,我女儿头上的伤没事吧,她还没有及笄嫁人,若是落下伤疤,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大夫乜了她一眼,应道:“这位姑娘撞得力道不轻,这头上的伤落不落疤,暂时还说不好,只是观她一心求死,夫人还是好好安抚,莫要只在乎这张脸。”
金氏被大夫隐晦的训斥臊的脸上通红,大夫留下了一张药方后,便领了赏银离开了。
杨氏坐在桌旁,说道:“我先让人备好马车,等蓉儿醒了,就把她送回去。”
金氏帮沈蓉擦去脸上的血痕,转身给杨氏跪下,哭着说:“求大嫂给蓉儿做主。大嫂你也瞧见了,今日一事辱了蓉儿名节,蓉儿烈性,现如今一心求死,芳儿心如刀绞啊!求夫人给蓉儿做主!”
杨二夫人虽不喜欢金氏,可看沈蓉撞柱自尽,心里对金氏也腾起一股同情,出声安抚道:“王爷方才已经说了,会好好处置苏玉郎,想必会上禀给皇上,皇上仁德,不会不给她说法的。”
杨三夫人沉默了半晌,试探的看向金氏,露出一抹笑容:“方才苏玉郎与沈蓉拉拉扯扯,进了那么些人的眼睛,你可想好了要怎么是好?我听闻苏玉郎府上妻妾成群,若你要维护沈蓉的名声,可能唯有将她嫁给苏玉郎这么一条路了。”
嫁给苏玉郎谈何容易,就算他是个纨绔子弟,可背后的后台更是无法轻视。苏玉郎的娘出了名的护短,为了给苏玉郎寻一个好亲事忙活了多年,可不会轻易把嫡母的位子让给沈蓉,可叫沈蓉做妾,她定也是不愿意的。
金氏动了动唇,“这……等蓉儿醒了,要她自己抉择吧,她现在一心求死,我怎敢再给她压力。”
金氏拿着手绢抹着眼泪,哭的好不可怜。
便在此时,晕在床上的沈蓉发出了一声嘤咛,蒲扇似的长睫扇了扇,睁开一双水润的双眸。
她是柳叶眼,眼型细长很是好看,蒙着一层泪雾,更是惹人怜惜。
她在杏仁的搀扶下坐起身,偏头看着厢房内的众人,金氏迅速走了过去,心疼的说:“娘的蓉儿啊,你可算醒了,你快把娘吓死了,你说你寻什么死啊,你死了娘怎么办啊!”
沈蓉像是刚回过神,眼里的眼泪蓦地滴在了被面上,“娘,女儿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杨氏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她床尾坐下,一脸严肃:“今日一事,责任全部在你,不论怎样,我都会给你找个公道,若是你觉得委屈,我便去和尚书府交涉一番,你明年便要及笄了,可以及笄后嫁进尚书府。”
杨氏思前想后,觉得遂了沈蓉的心愿,这事才算了解。她算是看出来了,沈蓉求死,并不是因为被辱没名节,而是借着求死的事做文章,好将此事的前因怪在她和沈若华的身上,诬蔑她们母女一个‘苛待’自己的名声。
方才若没让她撞柱成功便罢,可偏偏她撞了上去,还见了血,现在的境地,只能随她的心意办事了。
沈蓉眼底掠过一抹得意之色,脸上却十分惶恐:“不!大伯母!我不嫁他,我不嫁他!”
沈蓉抓着杨氏的衣袖,嘤嘤哭道:“求大伯母别让蓉儿嫁给他,苏公子虽身世很好,但却是个浪子,蓉儿此生别无所求,只想嫁一个专心致志待蓉儿好的人,三妻四妾,蓉儿是万万受不了的!”
沈蓉的拒绝叫杨氏大吃一惊。
在她的认识中,沈蓉之所以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嫁进尚书府,可她竟不想嫁给苏玉郎,那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杨氏一头雾水,只能迷迷糊糊的应下了沈蓉的话,“你不愿就不愿,我也不会逼你。那你想如何了解这事?”
沈蓉咬着下唇,抹了一把眼泪,“蓉儿知道,这事怎样处理轮不到蓉儿说话,只要苏公子能得到教训,蓉儿也就满足了,蓉儿只是暂时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杨二夫人颦着眉上前,温温柔柔的开口:“沈二姑娘,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要多想想你的母亲呐,金氏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要是走了,让她如何在侍郎府生活呢?”
杨二夫人好心的劝慰给了沈蓉一个很好的台阶,她顺势点点头,甚是愧疚的窝进金氏怀中:“娘,蓉儿知错了,蓉儿不会再做傻事了,请娘原谅蓉儿一时的冲动,蓉儿会好好孝顺您的。”
金氏用力点点头,母女俩抱在一起低泣,场面一度感人。
沈若华等人站在门外等候,杨清音听了沈蓉的话,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她四下看了看,见杨月隐等人离得远,才偏过头低声询问沈若华:“方才沈蓉撞住,你为何拦住哥哥,不让他救人呢?”
杨清音满腹好奇,分明拦下沈蓉,就能杜绝她现在作妖,沈若华想得通,她又为何要拦杨景恒呢?
沈若华面不改色,压低声音:“她想要一个表现的机会,我自然要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了。”
杨清音一脸迷茫:“什么表现的机会?”
沈若华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自然是……贞洁烈女了。”
…
…
杨氏和杨二夫人等人分道扬镳,驱车回到了府上。
当晚,沈蓉今日在梨园大戏楼被调戏的事,就传进了老夫人和沈正平的耳中。
长鹤堂内,杨氏和沈若华,金氏和沈蓉,以及一干人等被喊到此处,沈正平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他率先就对杨氏发难,将一个青花瓷的茶盏狠狠摔在她的脚边,“是你提出要带蓉儿她们去看戏的,为何当时蓉儿遭苏玉郎调戏,你竟躲在楼上不肯出面!杨似梅,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氏姿态柔弱的站在沈正元身侧,眸色微闪,怯生生的开口:“大哥,你别骂大嫂了,大嫂不肯出面,定是有她的道理,你消消气,好好同大嫂说。”
金氏执起边上的新茶盏,斟了一杯茶奉到了沈正平身侧的桌上,不经意抬眸与他对视,眸间流露出一抹委屈。她迅速敛眸,状似无他的站到沈正元身边,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沈正平顿时懂了金氏的意思,心头的怒气更甚,老夫人偏爱沈蓉,可以说是疼到了骨子里头,她将沈蓉拉到身侧,让她坐在自己下首的矮凳上,摸着她头上缠着的白纱,心疼的不断皱眉。
“老大媳妇,我平日里看你,是个懂事的人,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老夫人拍案,“你看看蓉儿的脑袋,都给撞成什么模样了?蓉儿还未及笄,这要是落下了伤疤,看怎么办才好!”
沈蓉连忙拉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您别训斥大伯母,蓉儿头上的伤,是蓉儿自己撞的,就算落了疤,也是蓉儿自己的过错。再者……蓉儿这十指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头上多一道疤……”
她笑容有些低落,显得无比凄惨,“那也没什么。”
伏低做小的人,往往最能得到旁人的同情,就好比沈蓉头上的伤分明是她自己撞的,老夫人也能怪杨氏没能及时拦住她一样,她看准时机,露出自己斑驳的一双手,就好似所有的委屈,都在她自己的身上。
沈正元待女儿不是很重视,但看见她那一双手,也惊讶的挑了挑眉,问金氏道:“我不是给你找了许多祛疤的伤药,让你日日给蓉儿涂抹的么,怎么伤势还如此严重?”
金氏垂头抹泪,沈蓉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大夫说,蓉儿指上的伤太过严重,那些祛疤的伤药,都对蓉儿的伤势起不到用处……”
老夫人将她的手摊开在膝上,心疼的到处抚摸,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扭头看向沈若华。
“华儿,你把手亮给祖母看看。”老夫人冷声吩咐。
沈若华面无表情的将搭在腹间的手伸了出来,白皙纤长,指如青葱,指腹透着淡淡的粉红,竟一点伤痕都没有!
沈蓉嫉妒的咬住牙关,心头腾起一股快意。
这样好的东西,到头来不还是要落到自己的手里么!
若非场合不对,她几乎要忍不住扬天大笑。
沈正平凑近一看,顿时炸了,“沈若华!蓉儿是你的妹妹!她的手和你同天受伤!你有如此好的祛疤药为何不给她!家宅和睦,最重要的就是姊妹和谐,你居然如此小气!”
沈若华拉住要说话的杨氏,淡定的回望沈正平,“伤药是荣亲王所赠,只赠了女儿一人,可没有说,是赠给女儿和沈蓉两个人的。再言,她的十指割伤,是因为她触怒了王爷和太后,十指上的伤,是王爷所给的教训。难不成父亲要女儿把王爷的赏赐,给一个王爷所教训过的人?若是叫王爷知道发怒,那这罪名,是父亲担着,还是女儿担着?”
“牙尖嘴利!以下犯上,你简直越发不成体统!”
“女儿说几句实话,就是以下犯上不成体统,二婶和蓉妹妹说上几句浑无证据的话,父亲就如此震怒的要替她二人出头,父亲当真如此看不上女儿啊。”沈若华弯起眉眼,语气寡淡,却带着几分莫名的韵味,叫沈正平心头一颤。
他极力掩盖脸上的不自然,咳嗽了几声说道:“蓉儿是我的侄女,是你二叔的亲生女儿,你二叔教训不了你,自然要我来教训,若非你不是顽劣不堪,我何须训斥你,你自己怎么不好好想想!”
眼看着周围众人的察觉沈若华那无意的问话,沈正平才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样:“就说这次的事,蓉儿被苏玉郎调戏时,你和杨氏是不是在大戏楼的雅间!你们为何不加以制止!”
“父亲没看过戏吗?不知道所有的雅间,为了不互相干扰,都在栏杆前挂着纱帘,戏台在雅间下,不站到栏杆之处也能看见台上的唱戏,她到时戏已经唱了一半,都听得聚精会神,谁能事先预料她在下面被人调戏。”沈若华冷静的反驳。
沈正平噎了噎,沉默几息继续道:“那你为何不等金氏和蓉儿一起去大戏楼!”
老夫人长吁一声,目光有些冷厉的看向她,“府上的马车坐不下四个人吗?偏偏要分开坐?嗯?”
沈若华淡定的看向她,“母亲身上的病还未痊愈,连我都不经常近身,唯恐被沾染而出了不测,分车坐,也是为了二婶和沈蓉的身子着想。再者,母亲这次去看戏,是请了二舅母和三舅母一起去的,出门时的时间都是算好的,二婶突发奇想要和母亲一道前去,总不能因为这,而延误了见面的时间吧。”
沈若华冷冷扫了一眼沈蓉,“按照马车到大戏楼的速度,最迟也会在戏曲开场一炷香后,为何你二人偏偏等到戏曲唱到一半才姗姗来迟。戏楼内的规矩就是,戏唱到一半不准宾客擅自前往楼上雅间,免得冲撞贵人。你们二人自己来迟,没法子上楼被安排在下面,撞见了纨绔子弟被他调戏,却迟迟不肯亮出身份,反而与他周旋调情。这桩桩件件同我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沈蓉脸色煞白,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吓的,她将头埋在老夫人的膝间,似是被沈若华的问话吓到不敢说话。
沈正平大喝了一声:“沈若华!你放肆!”
“若再不放肆,恐怕这莫须有的帽子便要罩到本县主母亲的头上了!”沈若华冷着脸喝了回去,她神情冷漠,处处透着上位者的气势,“我谨听父亲和祖母教诲,绝不和府上的姐妹有任何冲突,可是身为长姐,我亦有教训妹妹的资格!”
随着她话落,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沈蓉委屈的小脸上。
老夫人惊呼了一声,沈若华提着沈蓉的胳膊将她从凳子上拖了下来,沈蓉狼狈的跌坐在堂中,捂着脸没回过神。
老夫人没能把沈蓉拉住,站起身后,才发现沈若华挡住了她,老夫人气得脸红脖子粗,“若华!你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金氏不敢上去,哭着喊了一声,“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啊!”
沈正元经过上次的事,有些胆怵沈若华,但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女儿被打,他不得不摆出一副长辈姿态,说上一句:“沈若华,你凭什么打蓉儿!”
沈若华环顾着眼前这几个人,嚣张的挑高眉头。
“凭什么?”
她冷笑一声。
直起背脊。
“凭我是东岳的福山县主,是她的长姐!”
“既有话说长兄如父,那长姐当如母,二婶没教会蓉儿什么是礼义廉耻,那若华只能越俎代庖了。”她慢悠悠讲来。
沈蓉讷讷的抬起头,一片长睫被泪水打湿,楚楚可怜,“长姐,你说什么……”
沈若华垂头看了她几息,不明意味的啧了声。
她微微俯身,冷硬的面庞柔和了下来,“蓉儿总是如此楚楚可怜,天真善良,世家女子能有如此性情,的确是世间少有……”她话锋一转,“但天真,不是不知礼数的借口!”
“今日大戏楼中,你和苏玉郎的一番交谈,回府后,我派人一一询问过大戏楼的百姓。”她颇为遗憾的摇头,“我真失望,我平日里看着的妹妹,居然如此没有规矩,当众同男子调情。”
金氏大骇,连滚带爬走了过去,“大小姐!你怎么能为了自己就诬蔑蓉儿呢!”
“人证皆在城中,为了保护蓉儿的名声,我特意给了他们十两银子封口,若是二婶想听,我也能让人把他们带来。”沈若华轻笑了一声,“一人的话不可信,那十人、二十人、上百人的话,总不会作假了吧。”
“她如何与苏玉郎欲拒还迎,那么几双眼睛看的清清楚楚!”
老夫人有些愣怔,她看着沈若华笃定的神色,不禁动摇。
沈蓉暗道不好,她将头埋在掌心,痛哭出声:“蓉儿是没有办法啊祖母!”她哭声欲要断肠一般,“当时无人出来救蓉儿,他放了身份,蓉儿害怕说出大伯父给沈家招惹麻烦,就、就无奈之下迎合了他,蓉儿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她故技重施,又要去撞一边的墙,沈正元眼疾手快,立马将她搂在了怀里。
他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女儿,是大哥和母亲的心头肉,他能否在沈家安然的待下去,就都靠她了,要是她死了,自己还能依仗谁呢。
沈正元一副慈父姿态,摸着她的头安抚:“蓉儿别哭了,爹知道你心里头的委屈,爹知道你不是愿意的。这事就过去了,如今苏玉郎被荣亲王押进了皇宫,想必不出几日,皇上就会处置他,也算是给你出气了!”
沈正平也心疼的要命,他无法向沈正元那样光明正大的安抚,只能干巴巴的看着,说上一句:“你爹说得对,蓉儿,你祖母和我都不怪你,任由是谁,放到那样的场面,都会与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老夫人到底是心疼沈蓉,即便心里头有不适,也选择了护着她,她看着沈若华道:“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蓉儿到底是受委屈的那一个,她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你莫要咄咄逼人了!”
沈蓉心里得意极了,她整理好表情抬头,将被沈若华打红的半边脸展露在几人跟前,望向沈若华:“姐姐,蓉儿真的知错了,姐姐打了蓉儿一巴掌,也该消气了,姐姐能原谅蓉儿吗?”
老夫人皱起眉,“下手没个轻重,你看看你把蓉儿打成什么样子了!你不知道她脑袋上还有伤吗!”
沈若华施施然的理了理袖摆,“我还记得九岁之时,哥哥还未出征,我在哥哥的住处玩累了,和哥哥同房睡了一夜,哥哥还是睡在榻上的,第二天被祖母知道,祖母用戒尺狠狠打了华儿,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华儿坏了礼数,不知廉耻。”
老夫人身子僵了。
沈若华扬起嘴角,“我只是和亲生哥哥共处一室,祖母便说蓉儿坏了礼数不知廉耻,动用家法责打华儿。蓉妹妹当街和男子调情,我只是打了她一巴掌,祖母就说我咄咄逼人,我当真不知,在这个家里,我和蓉儿的待遇竟如此大相径庭。”
杨氏大步上前,拉住沈若华的手,“我们母女二人,待金氏和沈蓉仁至义尽,没有别的话好说!夜深了,我先带华儿回去休息了。”杨氏转身走到门槛处,停下步子,回头看了沈正平等人一眼
“若是夫君和母亲以为,芳妹妹和蓉儿,比妾身和华儿更加重要——”
老夫人眼皮狠狠跳了跳,五年前杨氏领一双儿女回娘家时,就是这一副姿态。
老夫人狠狠推了沈正平一把,沈正平也知道事情闹大,眼神闪烁着开口:“梅儿你误会了!”
他上前几步追上她二人,“我们回屋,我单独与你解释。”
沈正平是担心,杨氏回了府,会把沈蓉今日与苏玉郎虚与委蛇的事情说出去。
现在在旁人眼中,沈蓉好歹还顶着一个受害者的身份,要是被旁人知道这事,才是真的遭了。
他不顾杨氏的挣扎,强行把她带出了长鹤堂。
直到走出了不远,杨氏才发狠挣脱了沈正平。
“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就是!”
杨氏抬高了下颚,极力隐忍心中的委屈和眼中的泪水。
她也自厌,分明已经知道沈正平待自己早已没了真心,待她甚至还不如待自己的弟媳,可她仍还是割舍不下当年的感情,她毕竟也是爱过沈正平的。
沈正平看了一眼沈若华,“你先回去,我和你娘有话说。”
沈若华敛了敛眸,顺从的转身走向环廊,消失了身影。
沈正平身子放松了些,他心里想着金氏的模样,眸间覆上一层深情之色,“梅儿,你相信我吗?”
杨氏被他看的一愣,心头第一反应竟是落寞,这样的目光,她十几年都没见过了。
她苦笑了一声,“你要我怎么信你?”
“自从华儿和戚儿长大,你待我越来越冷淡,处处针对,处处挑剔,不仅挑剔我,还要挑剔女儿和儿子。沈正平,你这些年如何待我,你自己知道,你现在来问我信不信你,你说呢?”
沈正平喉头一哽,心头涌上来的不是愧疚,而是一抹烦躁,心说杨氏怎么如此小心眼。
他掩盖眸中的不悦,故作愧疚的垂下头,“梅儿,我知道这些年我待你不好,可是、可是我亦有苦衷。”
他压低了声音,“当年我娶你回家,岳父岳母就对我颇有微词,觉得我配不上你,我这么多年努力走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你爹娘仍看不上我,我承认,我心里有怨,还把这怨气,发泄到了你的身上……”
杨氏没有说话。
沈正平趁热打铁,“我也不想的,每次刁难你,事后我都悔恨万分,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对你——”
“你还记得佩儿吗?”杨氏突然问了一句。
沈正平一愣。
杨氏抬起头,眼中没有半分波澜,“佩儿原本是我的丫鬟,前一阵子成了你的佩姨娘,你忘了吗?”
“沈正平,你可还记得,你与我成婚那一夜,我和你说过什么?”
杨氏轻轻一笑,“你忘了吧。我那一夜说,‘我可以容忍你纳妾,也可以容忍府上有庶生子,可是有一点,你不能碰我身边的人,那会让我觉得,你背叛了我,也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你恼我父母看不上你,这就是你冷落我、冷落我的一双儿女、迎娶我身边丫鬟的理由吗?沈正平,你以为我会接受吗?”杨氏咬了咬牙,眼中的泪水凝成一行,瞬间滑落。
“我不会!”
“沈正平,我已经后悔了,后悔当初嫁给你!我更没想到你是这样虚伪的人,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居然还能甩在我爹娘的身上!我后悔,可是我没办法,为了戚儿,为了华儿,我不能离开沈家。我会努力操持府上的事,让你满意,让沈老夫人满意,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再也不要和我提当年的事。”
杨氏一字一句:“我、嫌、恶、心!”
她正了正衣襟,脸上的两行清泪已经被呼啸的风吹干,她依旧是那个矜贵优雅的沈夫人。
她越过沈正平,扬长而去。
沈正平目瞪口呆,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脸色寸寸扭曲,狠狠踹上一边的树,低声骂骂咧咧,虽听不清楚,但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定没说什么好话。
他气冲冲的向与杨氏相反的方向离开。
须臾,沈若华从环廊的柱子后显出了半边身子,她慵懒的靠在红柱上,面色柔和,眼底却带了一抹犀利。
她静静站了半晌,转身离去。
…
…
宫内
未央宫
慧妃坐在铜镜前,任由站在身后的宫女替她拆下满头的珠钗。
青丝散落在肩头,头顶没了重物,也叫她舒服了许多,捧过嬷嬷递来的茶,抿了两口。
她将茶盏搁在嬷嬷手中的小案上,问道:“公孙卿那边怎么样了?”
刑嬷嬷抱着小案,回复道:“都安顿好了,给拨了新的侍女,衣裳也都换了,暂且住在宫里的合欢阁。”
慧妃没好气的拍了拍妆台,“沈若华那多管闲事的东西!居然敢替那臭丫头出头,当真以为封了一个县主,本宫就拿捏不住她了吗!”
刑嬷嬷给了梳发丫鬟一个眼色,让她端着小案走出了殿内,自己上前执着梳子,替慧妃顺发。
“娘娘,福山县主虽是多管闲事了些,可在京内一众贵女之间,可的确是风头无二啊。”
“本宫自然知道,她身为沈侍郎的女儿,杨太师的外孙女,的确是七皇妃的好人选,可就是人不老实,本宫怕她带坏了七皇子,暂且观望一阵子吧。”慧妃指尖点了点桌面。
刑嬷嬷又问:“那八公主,娘娘想如何处置?”
慧妃黛眉微皱,“还能如何,暂且养着她吧。上回太后将本宫召去训斥了一顿,皇上后来也来敲打本宫,本宫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苛待了她,先让她快活着,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可是娘娘,她可是天煞孤星呐——”刑嬷嬷纠结道:“外一留在宫里,克了谁……”
慧妃在镜中瞪了她一眼,“这话你可别在陛下的跟前说,陛下不信这些,也最烦听到这些,否则的话,当初大师算出她是天煞孤星,也不会就此丢了性命,陛下更不会将她给本宫了。”
刑嬷嬷低眉顺眼,“老奴明白了。”
主仆二人说了没几句,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慧妃惊喜的站起身,小跑着来到内室门槛处,半蹲下,“妾身参见陛下!”
明黄色的龙靴停在她眼前,慧妃按耐住内心的狂喜,羞怯的抬头:“皇——”
她还没说完,便被蒙头而下的一巴掌打晕了。
她踉跄着坐下,听到头顶一声怒斥:“混账!”
慧妃双目含泪,委屈至极的重新跪起,“陛下为何要打妾身!”她颤抖着双手去拉东岳帝的龙袍下摆,“皇上还没因为八公主的事情消气吗?妾身已经给八公主换了新的住处,还亲自挑了听话的宫女伺候。往日的那些事,都是宫里下人们干的呀,妾身只是一时疏忽,陛下——”
刑嬷嬷立即磕起头来,“老奴能给娘娘作证!娘娘真的不是有意的皇上,请皇上息怒!”
东岳帝脸如黑炭,“朕今日来,不是为了小八的事。”
慧妃鲜少见到东岳帝这般震怒的模样,心里头也打鼓,“那、那陛下是——”
“朕今日来,是因为你们苏家那个、胆大包天的弟弟苏玉郎!”皇上怒吼,“你可知他今日干了什么!”
慧妃吓得话都说不出口。
皇上龙袖一甩,“将苏玉郎带上来!”
慧妃不敢起身,目光看着殿门处,瞥见那被锦衣卫拖着进来,腰部往下一片血色的苏玉郎,吓得一声娇呼。
“玉郎!玉郎你怎么……”她喊到一半,才想起皇帝也在这,顿时消了音。
苏玉郎神志不怎么清醒,被慧妃这么一喊,才动了动脑袋,发出几声求救:“姐……咳咳,姐姐救……救我。”
慧妃泪流满面,跪行到皇上膝下,哭道:“陛下,玉郎怎会被打成这样!陛下,玉郎他还小,他还未弱冠,他不懂事啊,求陛下绕过玉郎,妾身给陛下磕头了!”
慧妃给苏玉郎求情,并不仅仅是因为姐弟之情,更是因为苏玉郎是她父母的心头肉。
她在宫内,没了父母的倚靠,就只能为人鱼肉,就算是做样子,她也会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皇上冷着脸,指着苏玉郎道:“你自己问问他!问问他究竟干了什么混账事!”
慧妃左右看了看,还是被刑嬷嬷搀着来到苏玉郎身边,看他脸上也有一道狰狞的疤,慧妃险些跌坐在地。
“陛下……”她怯生生的朝皇帝看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他身上的伤,不是朕让人打的。”
慧妃眼前一亮,“那是!”
“是荣亲王!”
慧妃瘫软在地,她心跳如鼓,不可置信的看着苏玉郎,“你!你怎么惹了王爷!你怎么惹了王爷!”
那样的煞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可笑这个弟弟,惹谁不好居然惹了他!
皇上揉着颞颥,“福林,去把齐言召进来。”
慧妃不认得齐言,直到他从殿外走进,慧妃才打了个冷战,后知后觉的认出,他是经常跟在霍孤身边的侍卫。
齐言冷着脸半跪,“齐言参见陛下。”
“起来吧。”皇上抬手,指了指慧妃,“你和她解释清楚,苏玉郎为何被打成这样。”
齐言道了声是,起身面向慧妃,慧妃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半垂下头不敢看他。
齐言也不在意,声音清冷的同她说道:“苏玉郎今日在梨园大戏楼调戏了沈侍郎家的二小姐沈蓉,福山县主出来制止,却遭苏玉郎冷嘲热讽,甚至想拳脚相加,还大言不惭的说,爹爹是吏部尚书,哥哥是吏部侍郎,姐姐是宫内宠妃,若是惹了他,定没有好下场。王爷见他嚣张,赏了他一掌,苏玉郎大庭广众之下,说要弄死王爷。”
慧妃背脊一片湿润,她瞪圆了眼,不顾矜持的对苏玉郎吼道:“你疯了!苏玉郎!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慧妃不敢看上首的皇帝,她知道,这次苏玉郎绝不会再有前几次那么好运了。
她先声夺人,大步上前跪在皇帝脚边,“陛下!臣妾知道臣妾的弟弟犯了错,臣妾不敢让陛下放过他,只求陛下看在臣妾,和臣妾父母兄长的面上,轻饶他吧!王爷已经将他打成了这副模样,他已经知道教训了!”
齐言在后面冷冷插刀。
“王爷让属下转告陛下。苏玉郎在京城横行霸道强抢民女,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为何这消息从未传到过陛下的耳中。苏玉郎在外,常把爹娘兄长,和当妃嫔的姐姐挂在嘴边,比金科玉律还要有用,不知这东岳江山,是苏家的、还是公孙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