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蓉不疾不徐的抹了把眼泪:“爹爹多日不回家,我娘伤心的日日掉眼泪,爹爹看上了红袖楼的花魁,还想把人娶回家做妾,我今日请大姐随我出门,便是想去找那妓子说理!”
在东岳,男人纳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要纳一个青楼女子做妾,脸上就有些过不去了,沈正元虽说不是朝廷官员,可他哥哥是东岳的户部侍郎,这要是传出去,难免有人在背后议论沈家家风不正。
沈令仪看似是信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二姐这阵子神思不属,我还以为二姐是有心上人了。”
沈令仪话中带刺,沈蓉怼不过沈若华,还不敢怼一个沈令仪吗?
她微微一笑,回击道:“有心上人的恐怕是五妹你吧,五妹这阵子才真真是神思不属,彭姨娘我为了五妹的事可是焦头烂额的,本来还好奇,五妹日日思念之人究竟是谁,不过现在看来,想必就是顾公子了!”
顾子期一惊,连忙起身对沈令仪做了一辑,“之前在封赏宴一事,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可是在下已经有心仪之人,对天立誓此生必娶她为妻,举案齐眉相伴到老。在下绝不能做那等负心之人!”
沈令仪瞪圆了眼,顾子期这番看似君子的举动,实则在她脸上狠狠的打了一个巴掌!
沈令仪死死咬着下唇,眼泪积压在眼眶之中,这一桌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像几把刀子同时割着她的心口,沈令仪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容:“顾公子,令仪对公子只有感激之情,并未像公子所想那样。公子不必如此捉急的表明真心!”
顾子期说完,也察觉到了不妥之处,他脸上通红,连头也不敢抬,埋着头道歉:“是在下唐突,请姑娘恕罪!”
沈令仪瞥了一眼沈蓉,闪烁着泪痕的眼底强压着一抹恨意,说道:“二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侮辱妹妹的名节,难道就一句话也不说,就此翻过了吗?”
沈蓉看沈令仪这副模样,心里头已经十分满意,她故作歉意的垂下头:“对不住五妹,是姐姐多想了,都是姐姐不好,你要气就气姐姐吧,顾公子是客人,也是姐姐说错了话叫了他误会,妹妹莫要迁怒他人——”
沈令仪瞧见她这副模样,气得牙根直痒痒,她不落下风的收敛起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歉意的看向顾子期:“顾公子,方才是小女太激动了,请顾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顾子期本是对沈蓉十分爱怜,可沈令仪这般说了以后,他便觉得两边为难了,他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坐在他身旁的公子出来打圆场,说道:“本就是齐聚,说这些做什么,败坏了兴致!这百味楼的菜味道可是一绝,四位姑娘尝尝?”
站在几人后头侍奉的丫鬟也十分机灵,上前替主子布菜,沈令仪的丫鬟不在,她一个女儿家也不好亲自上手,只捧着一杯茶抿着,看上去格格不入的可怜模样。
顾子期坐在她对面,看了两眼思忖了片刻,夹了道菜到她碟子里,温柔道:“这是百味楼的新菜,也不知合不合姑娘的口味。”
沈令仪眼睛一亮,红着脸将那一筷子菜吞了下去,嚼了许久才舍得咽,拿着绢帕遮着樱唇道:“这菜十分爽口,顾公子也试一试?”沈令仪拿起没用过的公筷,也夹了一点过去。
顾子期本想吃,却瞥见了沈蓉略显控诉的目光,夹着菜的手突然就颤了颤,那一筷子菜就掉在了地上。
“诶?怎么如此不小心!”目睹了这一切的蓝衣公子赶忙喊来小厮,把这一块收拾了个干净。
顾子期想了想,顺势说道:“方才这菜弄到了衣裳,各位请容顾某去清理一番!”
“顾公子请便。”沈若华抬了抬手,示意无碍。
顾子期出门没多久,沈宜香便不小心打翻了手旁的茶盏,微烫的茶水打湿了她和沈令仪的裙摆。
二人面红耳赤的退了出去。
沈蓉转了转眼珠,待她二人离开没多久,便起身说道:“长姐,令仪和宜香都弄湿了衣裳,令仪的丫鬟不在,她怕是不好收拾,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沈若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目视着她离开雅间。
坐在她对面的两个公子坐如针毡,他二人都是小官的儿子,且身上没有什么官职,故而在沈若华跟前,可谓是正襟危坐,生怕给这位颇受皇宠的异姓县主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二则,是好奇外头发生的事,那蓝衣公子眼神很尖,一早便看出,顾子期所谓心仪的女子,就是那个沈家二小姐,而沈令仪一准是对顾子期情根深种,她们三人一道出去,可有碰上,可叫他二人好奇的心痒痒。
沈若华淡定的吃着蒹葭布的菜,对外头发生的‘血雨腥风’半点没有好奇的意思。
故而等这宴席结束,只有她一人吃的心满意足,倚靠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沈令仪等人分坐在一旁,她们三人出去后,直到沈若华吃完才将将回来,三人皆是面色如常,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沈若华抬眸看了一眼沈蓉,食指点了点下颚,笑着问:“二妹不是想去红袖楼给二伯母捉奸的么?怎么方才百味楼出去了一阵子,回来这事也忘到脑后去了?”
沈蓉眼珠子一转,立马说道:“方才出去后好好想了想,此事是蓉儿太冲动了,若是真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爹爹的面子,那我娘也定不会开心,所以……我便不想去了,真是为难大姐,陪我白跑这一趟。”
沈若华理了理袖摆,“无碍,日后想清楚做事就好。”
马车平缓的停在沈府门前,她们四人一道迈进府内,便分道扬镳回了各自的宅院。
喻秋堂
沈令仪面无表情的迈入房内。
须臾,桃染踉踉跄跄的端着一个小案走了进来,将案上的茶奉到了沈令仪眼前:“小、小姐,请用茶。”
沈令仪上下扫了她两眼:“伤势怎样?”
桃染脸上肿起,头上还缠着白布,说话有些不清不楚,“大夫说,只、只是皮外伤,奴婢不敢耽误小姐的事……”
“二妹对院子里的丫鬟,可实在太苛刻了。”沈宜香站在门帘处,盈盈的笑着。
沈令仪端着茶盏吹了吹上头的白烟,没有理会沈宜香。
沈宜香轻笑着走了过来:“啧啧,当真是事成了便翻脸不认人了,二妹这习惯可不好呐——”
沈令仪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瞬便奋力把茶盏摔在了桌案上,“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消息来的不准,我何必弄到现在这副下场!顾子期他喜欢的分明就不是沈若华!是沈蓉!是沈蓉——”
沈宜香淡定的坐下,抚摸着裙摆:“他喜欢沈若华还是沈蓉,又有什么区别,总归他喜欢的不是你。”
“再说,他喜欢的是二姐,可他母亲喜欢的是长姐,想让他娶的也是长姐,对二姐反而看不上眼,你说,比起二姐,谁才是你真正的对手?”沈宜香挥了挥手让桃染下去。
她半伏在桌上,“今日我不是做了补偿,让你看清了他和沈蓉私相授受的事,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沈令仪心思沉重:“沈蓉是二房的长女,顾夫人尚且看不上她,我是长房的庶女,她又怎会同意让我进门。”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我们这些人上位,用不得光明正大的法子。管它是明谋还是暗谋,能谋得到结果,是明是暗,又有什么区别呢?”沈宜香幽幽说道。
她支起身子,扶了扶发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怎么做,都看五妹的意思,毕竟这谋到的,是五妹未来的光辉前程,也不是姐姐的。妹妹自己好好琢磨,姐姐先走了。”
沈宜香走下脚踏,还没撩帘,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道:“对了,妹妹闲暇时候,也要多去看看彭姨娘,彭姨娘最近身子不大舒服,总是说肚子疼,妹妹是姨娘的亲生女儿,也该多关心关心。”
“姐姐言尽于此,告辞。”沈宜香俯了俯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沈令仪眯了眯眸,沉思了片刻。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她认错了人,但沈若华终究是她最大的拦路石,这块石头不挪开,她便一辈子看不到前路!
…
…
彭氏病恹恹的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有些模糊,她抬着头遮着前额,哑着嗓子喊道:“敬嬷嬷?敬嬷嬷?”
房门被轻轻推开,敬嬷嬷闪身走了进来,撩开内室的帘子走到床边:“姨娘,您醒了。老奴扶您起来。”
彭氏乏累的靠在她怀里,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姨娘快睡了一天了,这有孕的人都是这样的,姨娘月份大了,也越发嗜睡了。”敬嬷嬷替她盖上披风,微笑着说。
彭氏揉着颞颥,吁了一口气:“啧,我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一直没什么精神,东西也吃不下去。”
敬嬷嬷帮她掖了掖被子,“姨娘要是不放心,那老奴去把府医请来给姨娘瞧一瞧?”
彭氏抿了抿唇,说道:“先别去了,你去让小厨房做一些开胃的菜,我看看能不能吃的下去,这日日找府医,让老夫人知道了,难免心生芥蒂,以为孩子在我肚子里待得不安生。”
高门大户常有这样的情况,大多信这些的人家,等妾室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都会抱给嫡母养。
敬嬷嬷转念一想,也觉得彭氏的担忧有道理,便起身走出了厢房,去吩咐厨房做饭。
彭氏心思不定,她脱下手中的佛珠,一个一个转过去,口中念着佛号。
本以为能静一静心,身子能舒服一些,可没想到,这么一直念下去,心里头越发憋闷。
起初,彭姨娘还以为是屋内憋闷,她扬声喊了个丫鬟进来:“去把外头的窗子开一扇,这屋内太闷了。”
丫鬟一愣:“姨娘是双身子的人,吹不得冷风的……”
“在外室开一扇,不打紧的,去吧。”彭氏怀了孕,平日跋扈的性子也好了不少,好声好气的对那丫鬟说。
丫鬟没法子,走出去把窗子支起来了一扇。
屋内进了冷气,彭氏觉得头越发沉重,她索性不再念佛号,将肩头的披风盖在身上,缩进了被子里。
彭氏脑袋沉重,昏昏沉沉的,她反复想要入眠,却忽觉腹部一阵疼痛。
她下意识的捂住肚子,朦胧的睡眼蓦地睁开,她正欲喊人,那疼痛却消了下去。
她将信将疑的收回手,正打算起身,腹部重又疼了起来,一股冲脑的痛叫她喊人的声音都哽在了嗓子里。
“嬷……嬷嬷!嬷嬷!敬——”
彭氏掀开被子,一手抓着床帏,目光触及床边搁置的茶壶,一个发狠,那茶壶便被她扫落在地。
屋内的动静总算惊动了方才关窗的丫鬟,那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姨娘!姨娘怎么了!姨娘!”
瞧见彭氏狼狈的趴在床边,她瞪圆了眼,瞬间拔高了声音:“快来人啊!姨娘出事了!快来人啊!”
她快步跑到彭氏床前,将她从床上搀了起来:“姨娘!姨娘你没事吧!您别吓奴婢啊姨娘——”
彭氏面色惨白,靠在丫鬟怀中:“快、去喊府医来!快去——”
“姨娘放心,已经有人去喊了,府医马上就来了!您先坚持一下!”
门外的院落内闹哄哄的,敬嬷嬷去厨房拿了菜回来,才从乱成一团的丫鬟之中问出彭姨娘出事了!
她手里的菜饭尽数摔在了地上!
敬嬷嬷赶到厢房外时,府医带着一个医女,正匆忙的拎着药箱跑了过来。
敬嬷嬷抓着府医的手,担忧的满眼是泪:“大人!大人您要救救我们姨娘啊!”
敬嬷嬷拉着府医,将人带进了房内。
彭氏惨白着脸靠在床头,已经半眯着眼,疼的满头是汗。
丫鬟跪在地上吓得身子发颤:“大夫!嬷嬷,姨娘她说肚子疼!方才还、还有血!”
府医让医女上前,命人关上了房门,挪了一盏屏风过来遮住。
医女走到床头,撩开了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