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王府管家又一次从府内走出,他面上带着些许不耐烦,遥看着站在府门前等候的沈蓉,步子迟疑的慢了些。
沈蓉好不容易等到管家出来,迫不及待的走上前道:“怎么样?王爷肯见我了吗?”
管家一脸的一言难尽,垂下头说:“王爷让沈姑娘回府去。不要在来王府,只要在沈府安心待嫁就好。”
沈蓉不甘的咬了咬牙,说道:“王爷现在正病着,我怎么放心在府上待嫁!管家,你再替我问问王爷!”
“沈姑娘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王爷说了,若是姑娘还执意前来,那就只能退——”
“不要说了!”沈蓉捏着粉拳,脸色憋得通红,“我知道了,我日后不会再来了!还请管家,帮我把这个交给王爷。”沈蓉将手里的食匣递了过去,“这里都是我给王爷准备的吃食,对王爷的身子有好处。”
管家手指抽动了两下,没敢伸手。正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管家如获大赦,忙不迭的退到了一边,对着来人恭敬一辑:“老奴给侧妃请安。”
侧妃唐秀穿着鎏金色的马面裙,步履款款的走上石阶,她容貌姣好,面如芙蓉,丹凤眼中神色淡然。
沈蓉抬眸看了一眼她,便垂了下去,声如蚊蝇:“给唐侧妃请安。”
唐秀眼底闪着嫉恨,不屑的看着沈蓉,“原来是你。你这时候不在沈府安心待嫁,又出来抛头露面?”
沈蓉抿着唇回答:“我只是担忧王爷的身子!”
“呵!你担忧王爷的身子?”唐秀冷笑了声,“若不是你,王爷怎会气的吐血,现在还起不来身,你有什么资格过来探望王爷?你只会给王爷添堵!管家,日后她再来,直接给我赶出去!”
“侧妃!”沈蓉焦急的喊住了唐秀,脸上的肉愤怒的有些抽搐,她低声道:“你不要做的太过分!”
唐秀直勾勾的看着她,发出一声轻笑:“你还未进门,便敢当面和我杠了,是吗?”
“我并非对你不敬,只是我一颗诚心都是为了王爷,侧妃何必要羞辱我?”沈蓉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得罪唐秀,她语气温软,好像真的受了委屈似的,一脸的倔强。
“我是王爷的侧妃,掌管王府中馈。王爷未娶妻之前,我便是王府的主母。我连一个即将入门的小妾,都管不得了?你那一颗诚心,还是自己留着吧。”唐秀漫步走向她,俯身不屑说:“王爷根本不稀罕!”
唐秀甩开长袖,得意洋洋的抽身离去,管家看了一眼沈蓉,轻叹了声去关了王府的大门。
眼看还剩一条缝隙,管家轻声说道:“姑娘还是好自为之吧,王爷为了此事郁结于心,姑娘还是不要来了。”
说罢,那朱红色的大门便在沈蓉眼前合了起来。
她手上的膳食也到底没有送出去。春樱沈默的站在她身后,见她许久没动静,便上前试探道:“小姐……这王府的门都关了,咱们还是回府去吧……”
沈蓉微垂着头,强忍着心里的怨气,抬手将膳食塞进了春樱的怀中。
她蒙上面纱,快步往街道走去。
春樱拿稳了膳盒,才快步追上。
碍于沈家现在的事,沈蓉不敢乘沈府的马车出来,自然只能步行回去。
二人穿过市井的石桥往沈府走去,岂知途经百味楼前,却被一人拦下。
“蓉姑娘请留步。”边上的巷弄中走出一位妇人,走到她身前一福礼,“我们小姐找蓉姑娘,有要事相商。”
沈蓉眯了眯眸,才认出她是谁。
她斟酌须臾,提步跟上了周嬷嬷的脚步。
二人穿过百味楼后门,来到二楼的一座雅间。
周嬷嬷拦了春樱,“小姐只请了蓉姑娘一人。”
沈蓉看了看她,对春樱道:“你在这等着我。”
她扭身推开雅间的门,走了进去。
她穿过屏风,果然对上了白云锦含笑的双目。
沈蓉没有任何惊讶的笑了笑,“果然是你。”
她慢悠悠的走了上去,施施然坐下,“真是稀奇,你找我有何事?”
好像自从去年她陷害沈若华未果以后,她就再没找过她了。
更何况去年的何氏事件,让她受挫惨重,难不成这么短的时间里,还真让她缓过气儿了不成?
沈蓉讨厌沈若华,也不喜欢白云锦,白云锦一向看不起她的身份,竟也有主动寻她的时候。
白云锦对沈蓉带着刺儿的话充耳不闻,抬手给她斟了杯茶,“好些日子不见你了,请你出来聚一聚。”
沈蓉看着建盏中起伏的茶叶,嗤笑了声,“我和你,好像没有好到这个程度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白云锦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向她,“经此事后,你愈发怨恨沈若华了吧。”
“我怨她?我感谢她还来不及。”沈蓉笑盈盈道:“若不是她设计我,我怎能这么快就嫁到献王府去?”
虽是如此说,白云锦依旧从她眼底看到了浓浓的怨恨和不甘。
白云锦心里有了数,神色闪了闪,“真的吗?当真是她设计你的?她还能有如此好心的时候。”
“沈蓉,你隐瞒了不少的事吧。”
沈蓉被戳到痛楚,眼底难以掩饰的划过一抹心虚,她强作镇定,瞪了白云锦一眼道:“和你有什么关系!白云锦,你管好你自己吧!听说你跛脚了,哈,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人,愿意娶一个瘸子做夫人。”
白云锦下意识的捏紧拳头,脸上却挤出一抹笑容,温和道:“作甚这么生气,我也并未说什么。”
“好了,我今日寻你来,也是因为你我有共同的敌人。你现在孤立无援,想必也很需要我的帮助。”
沈蓉看她主动服软,渐渐的也消了气,她迟疑的坐下,执起建盏说道:“可是现下你这副模样,恐怕早就不得丞相的宠了,你要如何帮我?可别到时候借了我得了宠,反什么也帮不了我。”
白云锦抿了一口茶,垂着眸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沈蓉放下建盏,站起身,“我还要回去准备嫁衣,先走了。”
沈蓉心里藏着事,不想和白云锦在一起太久,顺势离开了雅间。
白云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周嬷嬷从门外走了进来,试探道:“小姐可问出什么苗头了?”
“王爷的事,应该不是她自己所为。”白云锦肯定道,“不过,那一日显然还发生了什么,她一直隐瞒着不说,一定有问题。嬷嬷,你想法子,向沈家的下人打听一下那一日的事。”
“是,老奴马上就去办。”
…
…
金氏和沈正平从京兆尹府离开,回到沈府厢房中。
她喜滋滋的看着手里的婚帖,乐的连眼睛都看不清了。
“我和老爷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盼到这东西了!”她小心翼翼的把婚帖放进了妆匣的最底层,用钥匙锁上,“我可得保管好了这东西!万万不能让别人摸去了!”
侍奉的嬷嬷捧着一壶清茶走了进来,放在她身边的桌案上,拎起替她斟了杯茶,“太太请用……”
金氏笑着去取,闻见茶味,却不悦的皱起双眸。
她猛地将建盏掷在桌上,气冲冲道:“这都什么茶!没有一点香气不说,你看看这飘在上头的,都是什么东西!你竟然拿这样的茶来敷衍我!”金氏抬手便打了过去。
那嬷嬷挨了一记,委屈的说:“太太,不是老奴不给您烹新茶,而是咱们府上,只剩这样的茶叶了!”
“你还敢信口雌黄!府库中还剩足足一箱的大红袍,你拿我当傻子不成!”
自杨氏走后,中馈落到了她的手里,金氏每日都要宝贝的看好几遍,府上的东西几乎能记得滚瓜烂熟。
嬷嬷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却说:“那些茶,都是当年夫……先夫人从太师府带来的嫁妆。前一阵太师府已经派人,把当年先夫人的陪嫁通通都取回府上去了。连银子都没落下。”
嬷嬷不敢说,沈正平在太师府来之前,私藏了杨氏不少的嫁妆,结果被大少爷拿剑指着,非但没能留下那些私藏的东西,还被大少爷带走了一大半的金银财宝。
沈府现下可谓是亏空极大,恐怕届时连沈蓉的嫁妆都拿不出体面的。
可笑金氏什么也不知道,还在这沾沾自喜的拿着府库的钥匙和账簿,以为自己管了多大的财富。
嬷嬷心里嘀咕着,金氏听了她的话,震惊的瞪圆了眼。
“她杨似梅还要脸吗!她在沈家这么多年,吃沈家的、用沈家的,现在和老爷和离了,居然还要拿走当年的嫁妆!她怎么不把这么多年吃用沈家的银子拿出来啊她!”
嬷嬷垂首翻了个白眼。
夫人管中馈这么多年,府上三房的人,花钱都是大手大脚的,夫人不知道自己掏了多少的嫁妆补亏空。
也亏得她好意思说出来,凭甚人家都和沈正平和离了,还得把那些嫁妆赔进去?
嬷嬷是看过那些东西的,一箱箱的往外抬,珠宝首饰银票黄金,难不成还要留给他们一对奸夫**潇洒?
金氏自顾自的恼火着,没注意自己房中的下人,一个个微妙的目光和表情。
她执起建盏喝了口茶,在口中囫囵了一圈,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毕竟和往日喝的差太多,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委屈。
她正打算让嬷嬷去给她买些茶叶回来,便听闻庭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身子不停的往后转,近前低声道:“太太,太后身边的安姑姑来了。”
金氏身躯一震,连忙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
安姑姑正好在此时迈入内室,她冷着一张脸,周身的气势硬生生盖过了金氏。
金氏喉中干涩,屈膝道:“给安姑姑请安……姑姑今日到此,可是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请你进宫一趟。”安姑姑直奔主题,侧身抬了抬手,“轿子已经在府前,请吧。”
金氏双腿微颤,她有些畏惧的看着安姑姑,迟迟不敢过去。
安姑姑等了半晌,不耐烦的皱起眉,“沈大太太,是想违抗太后的懿旨吗?”
“妾……妾身万万不敢……”
金氏无法,只得强压住内心的慌乱,跟着安姑姑上了沈府前的轿子。
沈正平站在前院的庭院之中,眼睁睁看着金氏被安姑姑带走。
他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扭身走回府中。
刚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沈万的声音。
沈正平顺势转身看了他一眼。
沈万头上带着薄汗,跨马下来以后,便仓促道:“大伯父可有看见我母……大伯母吗!”
沈正平还有些不习惯他的称呼,沉默半晌道:“她方才被太后的近侍接走。”
沈万脸色瞬间大变,沈正平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沈万咬着牙,“京中的诰命夫人,一同请命太后。要求太后,赐死大伯母!”
沈正平心下一惊,下意识道:“她现在好歹算是献王良娣的生母,怎会有人……”
“杨家碍于皇上不能光明正大的动手,太后岂会不能!凭杨家的地位,寻几个诰命夫人联名上告又有何难。”沈万脸色稍沉,“有了了太后出面,她怕是凶多吉少。”
…
…
金氏一路忐忑的来到皇宫。
她恨不得将一步掰成好几步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后这回找她,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胆战心惊的打量着安姑姑的脸色,随后自我安慰。
太后不会问罪她的,毕竟沈蓉已经被皇上赐婚献王了。
她身为沈蓉的母亲,怎么可能会被问罪呢!
她抱着这样的心态,强作淡定的跟着安姑姑来到寿康宫。
安姑姑请示太后以后,她才提步迈进了殿中。
她恨不得将脑袋埋在胸口,缓缓跪在殿内,“草、草民金氏,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她将头贴在地上,久久没有听见太后的声音。
直到她紧张的背后濡湿,上首的太后才漠然开口:“你就是金芳。”
“正是。”
“抬起头,给哀家看看。”
金氏顺从的抬首。
太后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冷笑了声说:“长了一副狐媚模样,就连心也是黑的。”
金氏咬着下唇,喘息渐渐加重。
“你可知,哀家找你来干什么?”
“草民不知……”
“哀家从未见过你这样无耻之人!”太后双手猛地拍上扶手,冷着脸叱道:“京中十几位诰命夫人一同请命,要哀家赐死你。你与沈正平私通多年,隐瞒杨氏,迫害县主。简直罪无可恕!”
金氏跪坐在地,连忙说道:“太后饶命啊太后!草民与沈正平,当年实乃是被杨家人拆散。我与他来往实是情不自禁!我虽是瞒了杨氏,可是我并未害她啊!请太后饶了草民,草民必定会补偿她的!”
“你倒是有诸多借口!”太后余光瞥了一眼边上的屏风,后头那影影绰绰的高挑身影安静的站着。
太后抿了抿唇,没好气的想着,这到底是不信她怎着,还得亲自在这看着。
太后迅速收回目光,冷声说道:“你可是以为,此乃沈家和杨家的家事,老四又娶了你女儿,哀家就动不了你了?”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沈正平和杨氏和离那一日,你都在京兆尹府前说了些什么!更何况此事至今足足过了半个月,你从未上门向杨家请罪,金氏,你怕是有恃无恐吧!”
“现下十多位诰命夫人,要求哀家重惩你,哀家便不能姑息!”
“来人!”
…
…
将军府
杨氏办事利落,既然说要搬出太师府,便没再拖延,索性两个府邸紧挨着,东西一日就收拾完了。
杨夫人还有些不乐意,虽然说是比邻,可到底没有在一个府上方便。
她拉着杨氏的手,喋喋不休的念叨:“你就是想的太多!好好的非要搬出去做什么,真是胡闹。”
“娘。戚儿还未娶妻,府上无人操持,我过去也好给他整顿整顿。您放心,左右府邸离得近。”
“你若是坚持搬出去,那娘也不拦了。华儿和戚儿毕竟到了年纪,是不好整日留在我这里了。”杨夫人自己想了想也想通了,她到底没必要一定拘着杨氏在府上,若真出了什么矛盾,她也不保证能不偏心。
“对了,今日没瞧见华儿,她去哪儿了?”
“好像是出去散心了。”
“离华儿的及笄礼没多少个月的时间了,你可想好,这礼是在将军府办,还是来太师府办?”
“便在太师府吧。”
杨夫人点了点头,“都好。对了,华儿的表字你可定下了?”
“定了,是华儿那一日自己选的。”杨氏笑着说,“母亲觉得昭字可好?”
“昭有光明之意,的确是好字,”杨夫人赞许的点点头。
杨夫人携着杨氏走在太师府后宅的小径上,午后的凉风拂走身上的燥热。
杨夫人拉着杨氏的手,冷不丁开口:“我前几日听人说,金芳和沈正平,已经去京兆尹那上了户籍了。”
杨夫人试探的打量杨氏的脸色。
杨氏面不改色的点点头,轻笑说:“她二人早晚会上户籍的。就算这私通荒唐,可沈蓉好歹是皇上钦点的献王良娣。王爷的良娣,父母怎能获罪,又岂能挂着如此尴尬的身份。”
杨夫人见她没有伤心,才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你和他和离了,可是娘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得说那沈蓉是好运气,若非她攀上了献王,现如今沈正平和金芳,谁也别想跑。”
她停下步子,安抚的拍了拍杨氏的手背,“你放心吧,娘和你爹,一定给你讨回公道,绝不要让她二人白白的得意下去。特别是那金芳!亏得当初我和老爷特地给她上了族谱,她竟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母亲消消气,为了这样的事气坏身子,可是不值的。”杨氏一边替杨夫人顺气,一边搀着她往住处走去,“我听说娘这阵子腰背疼,就别走太长的时间了。”
杨夫人心里熨帖,顺从的搭着杨氏的手,往厢房行去。
二人刚走到后宅长廊,不远处便奔来一个下人,福礼喘道:“老夫人!大小姐,外头有太监,押着金芳在咱们府前。太后身边的安姑姑也来了,说是奉太后之命,押人来跟大小姐认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