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误会了,我不是怕他。”她不知道怎样与这位固执的太子爷解释自己与赵樽之间“钱打钱”的关系。想想只好装出一副儿女情长的样子来,忸忸怩怩地说:“其实,其实下官与十九殿下,那是,那是两情相悦的。”
诧异地看着她的眼睛,赵柘沉默了好久,叹了一口气,“痴儿,纵是两情相悦,你与他也是不能长久的。老十九他早晚得娶个正经王妃。到那个时候,你又该置身何处?”
“要娶王妃……便娶吧。”夏初七眉头挑了挑,莞尔一笑,“到了那时,太子殿下您再来收留楚七,如何?”
赵柘呵呵一笑,喝水润了润喉咙,这才有气无力地笑说:“到了二月,宫中就有大选了,据说圣上和娘娘已经有了中意的晋王妃人选……”说到这里,他像是记不清了,招了黄公公过来,抬起头问他,“黄明智,陛下心许了哪家小姐给老十九了?”
“彰烈侯宋家的。”
一个声音传了进来,抢在了黄明智之前回答。
紧接着,在缓慢沉稳的脚步声里,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带着一个温柔夺目的微笑,顶着一张雅俊的脸孔,出现在了内室。
一入屋,他就先行了礼。
“儿子叩见父王。”
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下朝的赵绵泽。
看到自家的儿子,赵柘的脸上多了微笑,“绵泽回来了?快,来父王身边坐。”
赵绵泽坐在赵柘的床沿上,微微颔首向夏初七致意一下,才握起赵柘的手来,仔细地端详片刻,松了一口气,“父王,您的气色果然是见好了。”
微微一笑,赵柘拍拍他的手,心情也很是愉悦。
“多亏楚医官。绵泽,你得好好酬谢他才是。”
赵绵泽点了点头,与赵柘闲话了几句,聆听完他的训示,这才告辞起身,临出去时,回头冲夏初七使了个眼神。夏初七知道他有话要说,辞别了赵柘,又交代了黄明智一些医嘱,拎着医药箱跟了上去。
果然,赵绵泽坐在主位的雕花大椅上等她。一袭白色的燕闲衣袍飘然若仙,只在腰间玉带和袖口的位置绣了一些瞧不出什么花色的滚边儿,显然是出自夏问秋的手笔,绢雅婉约。
处处都有恩爱的痕迹啊!
这让她突然想到一句话:秀恩爱,死得快。
如今有多恩爱,将来就有多怨恨。
恶毒地想着,她瞄了一眼赵绵泽白皙温和的面孔,放下医箱,作了个长揖,露出一副比蒙娜丽莎还要看不明白的微笑,衬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如同嵌了两颗黑葡萄,那股子机灵劲儿,显得越发圆滑而机敏。
“不知皇长孙殿下找区区在下何事?”
扬了一下眉头,赵绵泽淡淡盯在她的脸上。
“父王让我酬谢于你。不知楚医官,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呵,这真是一个大问题。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想要他的命可不可以?
缓缓翘起唇角,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钱。很多很多的钱。”
大概没有想到一个众人口传“德艺双馨”的小神医,竟然会一出口就是这么俗气的要求,赵绵泽那只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视线里是狐疑的、奇怪的、审视的。当他看清楚她眼睛里的“贪婪”时,皱了皱眉头,显得稍稍有些失望。
“钱有那样重要?”
他还敢觉得她俗?夏初七笑了。
“回长孙殿下的话,人活着,总得有些念想不是?”
“你想要多少?”赵绵泽话里有了不耐烦。
“呵呵,谁还会嫌钱多咬手吗?我啊,想做大晏最有钱的人,只不知,长孙殿下能不能办到?”她说得自在潇洒,可赵绵泽投过来的视线里,除了不耐烦和不满,分明给她贴上了“恶俗”的标签。但他是个极有涵养的人,谪仙一般高高在云端,语气仍然温和有礼。
“既然楚医官要求,那赏你黄金一百两如何?”
扬了扬眉梢,夏初七不喜欢“赏”这个字儿。
这是她的酬劳,诊治费,是她辛苦用劳动换来的,本就该她的。除了她,谁能在这个世道治疗梅毒晚期?不咸不淡地轻笑一声,她看向赵绵泽,笑得很是腻歪。
“要是一千两,可能会更好,殿下你说呢?”
“什么?”赵绵泽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贪得无厌,黑眸凉丝丝盯过来,全是不可置信,那一双原就皱着的眉头更紧了,“楚医官胃口还真是不小,你知道一百两黄金,可以置办多少物什吗?足够你这一辈子衣食无忧,过上享乐的生活了。”
“那是那是……”嘿嘿一乐,夏初七权当没看见他的嫌弃,“不过人活着,不仅仅只是为了吃饱穿暖和享乐吧?总得有些别的追求?比如皇长孙殿下您……呵呵,开玩笑,比如我,还想做天下第一富,纳几房小妾养着呢?一百两黄金,可不是不够吗?”
“一千两,恕绵泽办不到。”
皇长孙真真儿好修养,嫌恶到极点了,脸上还带着笑。当然,夏初七原本也没有指望他真会给他一千两黄金,只不过戏耍他一下而已。不过,看到他的纠结,她突然从中找到了一点子赵樽在她身上得来的乐趣——原来看着别人为钱烦躁,是一件这样愉快的事情。
她笑了笑,露出一脸的贪婪,“长孙殿下不用多虑,一百两也是极好的,极好的。剩下的九百两,殿下若是暂时拿不出来,欠着也是可以的。”
赵绵泽面色一变,终于快要绷不住了。
“楚医官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夏初七发现整赵绵泽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比收拾赵樽那个腹黑主儿,简单容易多了。一念至此,她心里都快要笑死了,面上却是艰难地叹了一口气,“医术乃无价之瑰宝,皇长孙殿下没有听过吗?若没有在下,只怕殿下这个时候,想尽孝道,想享天伦,都不容易了。失去千金,与救父一命,殿下觉得哪一个合算?”
人命与千金。这个选择题,是她从赵樽那里学来的。
赵樽诓了她,她便来诓赵绵泽。
“楚医官的意思,是我父王的病,一定有治愈的把握?”
瘪瘪嘴,夏初七讪笑,“那得看殿下您的意思了……是治愈呢还是治不愈呢?”
赵绵泽面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
“你好大的胆小,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看着他气得俊脸铁青的样子,还真是半点都做不得假。一时间,夏初七真不好判断,那个害得太子爷得了“花柳病”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他这个孝顺儿子。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她断定赵柘就不是那种可能去烟街柳巷乱来的主儿。如果不是赵绵泽害他,又会是谁下那样的死手?毁了他的人不说,还想毁他一世声名?
无视赵绵泽的愤怨,夏初七寻思下,又换上笑意,“玩笑,玩笑而已。在下向来都喜欢开玩笑,殿下不要介意才是。当然,钱的事,我却不爱开玩笑。”
赵绵泽坐回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情绪还是没有落下去,语气不太友好,“你好好治,治好了我不会亏了你。还有,我父王仁厚,你不要利用他的宽厚来为自己牟利。一旦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牟利?”夏初七笑得老神在在,“在下就爱钱,其他的利嘛,没有太大兴趣。”
赵绵泽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时,又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掺在里头,“总归你给我记牢了,不要为了别人给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来。别人许你多少钱,东宫也能给你多少,你尽心治我父王,少不了你的。”
这话的弦外之音,让夏初七心里一怔。
他是怕她被别人收买了,不尽心治疗?
缓了一口气,她笑,“长孙殿下过虑了,虽然这个世界的公平和正义早就叫狗给吃了,可在下素来反感那些阴暗啊丑陋啊背地里搞小动作的坏东西。在下要银子,喜欢银子,可要得清清白白,全都摆在台面上。至于台面下的手段,在下不爱使,也不屑使!良心两个字,一笔一画,在下都写得妥妥的……终身不改,医者仁心。”
每说一个字,她都盯着赵绵泽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是太会装了还是自觉问心无愧,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上,居然半点难堪都没有,好像从来都没有做过整人害人的事情,只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友好了许多。
“如此便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楚医官记住这几个字。”
“谢长孙殿下提醒,在下省得!”
这几个字,夏初七几乎是从牙缝儿里头挤出来的。
她的面前,是一个多么淳朴仁厚的皇长孙啊!
要是她不知道他做下的事情,还真被他的外表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