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起雪了,下的越来越大。
她立在雪地里,雪片如蒲,卷天漫地。楼上那扇窗户透出黄澄澄的灯光,朦朦胧胧的微光,似乎永远也看不到那端的尽头。
沈钰成将大衣脱下来替她挡雪,她立即起开,语气冷烈,远比寒风更像是一把刀子,“让开!”
沈钰成又急又心疼,道:“你已经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我去让仆人通报了好几遍,二弟他要是想出来,早就出来了,你何苦在这作践自己?”
“我不信!”她瞪大眼,“他会见我的......他一定会见我的!”
沈钰成知道拗她不过,只得忍下心里汹汹怒气,妥协道:“好,我陪你一起等。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才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他索性扔掉大衣,与她并肩立在风雪里。
具体等了几个时辰呢,她似乎是记不清了,只知道浑身上下都冻到僵硬了,唯剩心里那一点点热度,眼外那一点点光芒支撑着。后来那扇窗子里的灯也熄了,融进黑夜里,不见痕迹。
不见痕迹,这是多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她忽然大哭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不停的拍门。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浑身上下明明都已不再像是自己的。她用了那样大的力气,咚咚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呼啸的风声雪声,可还是无人回应。
沈钰成拖住她身子,厉声道:“走吧,平嫣,你醒醒吧!他已经不爱你了!你这样是做给谁看!你以为他会心疼你怜悯你?”
“我不信!”她双手扣紧锁环,满面是泪的嘶吼起来,“我不信!我不信他不爱我!生死都没能拆散我们!我不信现在他竟然要丢下我!”她扬起头,嘶声喊道:“沈钰痕!我不信!我不信你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你若不来见我,我就死在这里!”
“平嫣!”沈钰成抱紧她,任凭她如何拳打脚踢都不松手,“跟我回去!”
“沈钰痕!沈钰痕!你给我出来!你怎么能躲着我呢?你怎么能不爱我呢?你怎么能不要我呢......”话到最后,已然失声。雪片如刀,一片片刮在身上,痛得她几要昏厥,她还是咬牙挺着,固执的信任着她的爱情。
终于,门开了,走出一位家仆,他上前鞠了一躬,将手中锦帕递给平嫣,“二少爷说,物归原主,前半生不再相欠,后半生切莫纠缠,天涯海角,山高路远,各自珍重。”话罢便转身进门去。
她捏着那块帕子,手指颤颤悠悠,挑开一叠叠帕角。白缎子里躺着一块水滴玉石坠子,红绳鲜艳如初。她拿起那块坠子,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东西,看了又看,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断了线。
“走吧。”沈钰成道。
她没再拒绝,任由他扶着走。雪窝太深,她几乎要拔不开腿,也逃不掉这情笼。她忽然间想起,她似乎真的永远失去了什么,她赖以为生的感情。如果能死在这场大雪里也是好的,死在他窗子下,死在他面前。
她突然顿住步子,回头去看,不知道在希冀什么,还有什么能希冀的。其实没有灯光,更没有人,只有看不见的风,飞舞旋转的雪,黑漆漆的夜。
她似乎是走不了了,这雪花漫天,如坟墓一般,正一点点夺去她活着的气息。她看见皑皑雪地上一片接一片的血色正绽放开来,似乎是春天来了,花都开了。她满嘴里都是血腥气,如潮翻覆,吐出一口又一口。也许她是等不到春天了,她哪里还有春天啊。
她在这场大雪后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时是在傍晚。沈钰成正坐在床头,形容憔悴,乍见她睁眼,喜得几要跳起来,忙着人去叫医生,一通检查之后,她亦累的睁不开眼。
他见她还是了无生机的模样,不住忧心,不断找话同她讲,“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调理便无大碍,佛生康复的不错,要不要把他抱来给你瞧瞧?”
“不用。”她的嗓子像被火烧车碾过一样难受,而心已经焦了,“佛生是沈家血脉,把他送回去吧,也许有一天我会顾不了他了。”
“你想干什么?就为了个沈钰痕,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百折不挠的许平嫣吗?”他冷斥道。
“女子最易犯情痴,我已经回不去了。”她缓缓睁开双眼,“我终究不是无情的人。”
“那你弟弟呢?”他怒目而视,双拳慢慢攥紧,不知在恼火些什么,“许平乐,你也不要了吗?”
“你什么意思?”她压着声音。
“你还记得你弟弟的奶妈庆娘吗?是她当年冒死把你弟弟从火海里抱出来的,我一直在派人调查当年许家灭门一事,也是偶然间发现许平乐的事,在清远镇时李庸找到了他们。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害怕万一有那么一天你非要狠心离开,我好歹还有个能牵制你的条件。可现在我只想你能好好活着,我想让给你明白在这世上你还有亲人需要照顾,你还有我,不是仅仅只有一个沈钰痕。”
她闭着眼睛,并不回应,似乎是睡着了。可他能看得到她正不住颤动的双睫,像受惊得病的蝴蝶,挑拣着有刺的花藤落脚。他想她大概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在风中了。
他叹息一声,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来接你,带你去看你弟弟。”
她闭上眼睛,毫无睡意,但似乎又很快做起梦来了。梦里一场罕见的大雪,她在雪海里走走停停,丢失着什么,又得到着什么,至于幸或不幸,谁又能说得清呢。
后来她就带着佛生檀儿住进了那处别院里,和弟弟与庆娘一起生活。其实她很早之前就曾见到过她的弟弟,在店铺外,她曾给了他三个银元。命运的轨迹兜兜转转,载得都是那些冥冥中分散又相聚,相聚又分散的人。她这一生,起起伏伏,悲欢离合,能换来几日这样的生活,也算是值得。
可她心里明白,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不了多久。当初她为了给沈钰痕报仇,不顾一切的蹚进这潭浑水里,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进展火热,她想要抽身而退,怕不是那么容易。
这年除夕,董长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砚台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天,哭着求她去再去见他最后一面,让他能走得能安生点。她的心也足够狠,最终还是没有去。听庆娘说,父亲武将出身,武艺高强,能从万千敌刀中逃出,之所以逃不出那晚的大火是因为那壶被下了蒙汗药的酒。而那壶酒是董长临从董国生的手里拿来的。
扪心自问,她到底恨不恨董长临呢。说恨也的确恨着,若不是他,她这一生都会有所不同,会像别的小姐那样,有着幸福而普通的童年,然后顺顺遂遂的嫁人生子,相夫教子,过完属于女人平淡富足的一生。说不恨也算是不恨了,她也真真切切地为他的离世哭了一场,也一点一滴地回忆过当初的那份情意。只是人死如灯灭,将所有往事都烧成了灰烬,散在漫漫光阴里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最后一个平静的春天。
春天之后,群龙无首的岭南六省内战四起,彻底乱成一团。徐伟贞借以维持和平,休养民生的借口派兵岭南。因那张藏宝图,故军资丰厚,战术诡谲,即使岭南地形闭塞难攻,依然所向披靡。短短半年,及到暮秋时节,已收尽岭南五省,唯剩俞州。
俞州里有封城,封城里有沈威,故久攻不下。
这年初冬,徐伟贞歇战,派沈钰成前往俞州与其父谈判。
平嫣最终将所剩的那两种阵法告诉了沈钰成,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他找回弟弟的谢礼。白衡与慕子成不知在谋划着什么,聂彩蝶常日里都在她这院子里坐着,比以前絮叨了好多,常常喋喋不休,担惊受怕,几句话不离慕子成。平嫣照旧听着,有时附和一两声无关紧要的宽慰,大多数是不回答的。自求多福吧,她也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在这浑水里扑腾了。
沈钰成自俞州回来是在一个月后,徐婉青在他回来的前一晚撒手人寰,当时是平嫣陪着她。
自半月前她出生不久的女儿夭折之后,她痛病交加,算是彻底丧失了活着的意志,身子更如点火熬油一般。
徐婉青临死前将禧宗托付给了平嫣,不是徐家,不是沈家,而是她。当时她的解释是这样的:禧宗是个傻子,无论是在徐家还是沈家,都不可能快快乐乐的活下去,我想来想去,才发现这世上除了你,竟没一个能信的过的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人,这些天禧宗在你身边,要比跟着我快乐的多,所以这辈子的恩情,等到来世我当牛做马的报答你。
她确实撑着一口气撑了一夜,可还是没等来沈钰成。
她似乎明白她等不到了。但凡那人有心,千里万里也早该赶到了,而他的心早就不在她这里了。
她下葬那天飘了一天的雪,易逢君去送了她一程。他说:其实她本是很乐观开朗的人,只是因为爱的狭隘,才落得这样结局。隔日连阴了的数天竟忽然就晴空万里了。平嫣想:她大概真的是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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