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悦没有说一个字,就以一种陌生的表情,定定看着席政轩。
不哭,不笑,不喜,不悲。
从席政轩认识她到现在,还从没有见过这类状态的荣悦。
好像什么情绪都从她身体里抽离了,冷漠的、面无表情的样子,无端令席政轩有些心慌。
他愣了愣,“荣悦?”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那熟悉的高大身形渐渐到了近处,荣悦如电影镜头里的慢动作,缓缓抬头。
眸底是如出一辙的薄凉。
“怎……怎么了?”席政轩漂亮的眉头轻蹙,那一张俊颜上爬起了一丝名为无措的情绪。
刚刚从俱乐部回来,想到家了提醒荣悦记得明天的比赛一定要准时到场,结果竟到楼下就很巧地遇见了下班归来的她。
可是看她似乎心情不太好?
席政轩本就不会哄女孩子,尤其面对的还是荣悦,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荣悦突然抬手。
“看看吧。”嗓音很低很沉,和平日里热情饱满的她,反差很大。
光线昏暗,席政轩第一眼没看清,只在下意识接过时快速瞥了下。
随即,他面色一僵。
呵,果然。
荣悦紧盯席政轩,他任何表情变化都没有逃过她的眼。
就诊单上白底黑字清清楚楚,能赖?
席政轩抓着纸张的手指不安地蜷到了一起。
起先是心头一沉,心道不好,后面就开始想着要怎么给荣悦解释了。
他瞒她的初衷就是不想让她担心。
当然……也有私心,就是要打比赛,没别的。
可女生似乎最讨厌欺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席政轩挠挠头,抬眸抿唇犹豫道:“我……”
“我问你答。”荣悦打断,四个字干脆利落。
她背光而立,又比席政轩矮上一大截,从他这个角度,脸蛋儿隐在光晕里,模模糊糊辨不明情绪。
“好。”自知理亏,席政轩不敢不答应。
场面宛如一个“认罪现场”——
“偷偷去打了四针封闭,承认吗?”
“承认……”
“我查过短期内多次封闭的危害,你作为运动员不用我提醒其中危害,对吗?”
“对……”
“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还要打?”
“因为……”
“你不用说了,不说我也知道。”
临到最后,荣悦突然摆了摆手。
席政轩想解释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荣悦沉默片刻,忽而仰起头,哽咽地说了句——
“席政轩,我知道你有主见,我也知道你有梦想有追求,比起我亦或是董乐他们,你反而更看重冰球而不是身体。”
眼瞅着一行泪从荣悦好看的眸子里滑落,席政轩愣住了。
他的确情商不高,这时候只傻傻站着,连帮女生擦泪的意识都没有。
荣悦苦笑,自己抬起衣袖随意往脸上抹了抹。
“如果我没有怀疑甚至发现,这件事,你打算瞒一辈子是吗?”
她余光扫过席政轩手里的就诊单。
应该……是的。
席政轩心里这样回答,嘴上却没敢说出来。
他想安慰荣悦,“别哭”两个字却始终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也是,反正我们只是朋友,你自己的秘密,的确有权利可以选择不说。”
好半晌,荣悦深呼吸,抿抿唇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到了这会儿,她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因为什么而生气,又因为什么而委屈。
是因为对此毫不知情?是因为心疼席政轩无法扭转的后遗症?还是因为……他从来没把自己纳入过……更进一个范围的关系里?
她和董乐等人是一个朋友级别的吧。
还没有特殊到,席政轩可以把一些事,与自己共享甚至分担。
可再往里深思深思,荣悦又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因此而恼火。
就想她也有秘密。
她至今不敢把真实身份透露给席政轩。
如果换位思考,荣悦没资格指责他。
所以她真正不安的是……
那么久了,她如此耐心的一个人,等了那么久了,席政轩这根木头,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将她当做不一样的“朋友”来看?
被隐瞒被欺骗或许只是一个导火索,在荣悦最近这段极度难熬的时间里,点燃了她极度理性的意识。
他们两人的相处的确融洽,可也许仅止步于融洽吧。
董乐他们叫她“嫂子”只是调侃,席政轩日常的关心也不过是素来的温润修养。
单身久了,别人一点再是“正常”不过的细节,都可能被自己放大了。
他其实没有那意思。
他其实不存在什么好感。
他其实只把自己当普通朋友。
荣悦的心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荣悦……”席政轩看她的笑越来越惨淡,不知道彼时荣悦内心翻卷着什么莫名的情绪,只轻轻唤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是……”
“你要是还把我当朋友,明天那一轮,你别上。”七号
这是荣悦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限制席政轩的活动。
在此之前,她从未如此严肃过。
席政轩显然没料到,话说到一半的嘴还张开着,不知自己该不该答应。
荣悦也算是被逼得钻进了牛角尖,固执问:“听见了吗?”
席政轩沉默片刻,摇头。
这也是他第一次以强势的态度,直接拒绝荣悦。
“不行。”
荣悦心被狠狠一刺。
她正在气头上,没注意到席政轩表情有一丝变化,只发狠道:“好!那你上吧!”就好像小孩子闹脾气,赌气说着违心的话。
“你明天会……”席政轩想问。
“我不会去。”荣悦眯眸,冷笑看着席政轩。
他眼底浓浓的期待,顷刻间被淹没。
荣悦发现了,有一瞬间心软了。
可她逼着自己强硬。
“你会赢,我也预祝你赢,但我不去了,我有点……”
荣悦低下头,硬生生憋回了哭腔。
然后,她转身径直上楼,背对着席政轩说完了后面半句话——
“我有点累,先休息了。”
可其实她想说——
“我有点失望。”
她似乎永远等不到一块木头的主动。
席政轩就这样静静看着荣悦的身影消失于楼道。
就诊单已经被他捏作一团,掌心渗出的汗浸透了纸张,黏黏的,很不舒服。
荣悦说不去的时候,席政轩心脏仿佛被这纸团还要皱。
所以,一切精心准备的计划,全部泡汤了?
他想赢,他想亲手拿到第三场胜利。
他从小腼腆不爱说话,最自信倨傲的样子就是站在赛场上的时候。
所以他想,会不会站在那里跟荣悦说“喜欢”,会更有底气一些。
四针封闭为了自己打的,为了选拔赛打的,也为了要站上去打的。
席政轩垂头,胸腔内翻江倒海。
他同样是个倔脾气,从宁愿留下后遗症也要打封闭针这件事就可以看出。
所以在荣悦说完不会去看明天的比赛后,席政轩也没有再坚持什么,默不作声上了楼。
听到开门声响的时候荣悦还没进卧室。
客厅里气氛安静到诡异,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其实荣悦跟席政轩发完脾气就后悔了。
明天那场比赛对他那么重要,又是最关键的一场,自己在比赛前夕影响席政轩的心情,实在不应该。
荣悦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但她忍着没去道歉,简单收拾完毕就进屋休息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席政轩人已经不在了。
他其实不需要那么早出门的,是故意在躲她吧。
荣悦心下复杂,背上包出门。
搞砸了。
她彻彻底底把两人的关系,搞砸了。
荣悦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昨晚自己是吃了炸药还是干嘛,怎么突然情绪就失控了。
果然工作一忙起来就容易不理智。
睡了一觉清醒之后荣悦深刻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介意的事情的确没错,但不该挑在昨晚那个节骨眼儿上爆发。
只是现在一切为时已晚。
荣悦一上午都在忙碌的工作和纠结的情绪里度过。
午饭的时候,隔壁同事问她为什么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荣悦回答不了,只茫然地问:“几点了?”
同事看看表,“快一点了。”
最后一轮选拔赛,还有不到一小时就开始了。
真的……不去吗?
荣悦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十几个被打开的图片处理框像会动一样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
头顶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去啊就剩这一场了,不看你一定会后悔的!”
而另一个却说:“任务那么紧急,韩主管还等着看你笑话,同事都在努力,你拍拍屁股走人了?更重要的是,昨天才放的狠话,这么快就打脸?荣悦,你面子往哪儿搁?”
后者叫嚣得厉害,直把前者给压制得无话可说。
荣悦挫败,认命静坐了十分钟,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她看手机。
从公司过去场馆要花时间,最多再犹豫五分钟,不出发的话就来不及了……
荣悦咬牙,目光投向自己边上的包。
右手,下意识想去拿。
好巧不巧,外面响起敲门声。
荣悦抬头,眉头一皱。
来人是韩主管,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没正眼看荣悦就把文件往她桌上一扔。
“这是总经理那边下来的优化细节,你好好看看,我们半个小时后对接下进度。”
荣悦呼吸一窒。
她看看自己的包,再看看面前的文件。
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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