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傍晚时分,二人将撑得走不动路的褚啸扶回京西府衙才上路。
“太尉,卫校尉将将军送回府衙了。”
护卫深夜禀报,褚梁点点头继续翻看着手里的兵书。
待两日后到达泸陵县,二人一路风尘赶忙先找地方落脚沐浴。神清气爽后卫谦在面馆儿里舒舒坦坦的吃着面,外面孩童声嘈杂但是言语中不难分辨是一群人欺负一个人,卫谦多管闲事的毛病又犯放下筷子出门去看。
“妖精,妖精。”
一众孩童人手拿着长竹竿在敲打蹲在地上的女童,女童也不吭声任由他们拿着竹竿敲打在身上,卫谦将小孩们一个个吓唬走,蹲着的女童才抬起头可怜兮兮却又倔强地看向卫谦。
“一朝选入长阳殿,不知红药爱桂花!”小孩们见卫谦光打雷不下雨很快又围了上来,拍着手绕着女童大声地说道:“一朝选入长阳殿,不知红药爱桂花~”
“走开,在不走我真打人了。”卫谦抬起拳头作势要打,这才将起哄的孩子们一个个吓跑。
“他们都走了,起来吧。”卫谦伸手要扶女童,被女童害怕的躲开,巷子拐角处一个老妇人跑来:“茵茵。”
名唤茵茵的女童起身向老妇人跑去,临走回头看了一眼卫谦,卫谦朝她摆摆手又回了面馆坐下,那掌柜见他回来说道:“你去管她做什么。”
掌柜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卫谦才觉得甚是奇怪:“一群孩子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小女孩,你们难道都不劝阻一下吗?”
“他们家,活该!”掌柜啐了一口,卫谦有些不悦:“不管他们家做过什么,与那女孩有何干系从小要受这番折辱,换做你家孩子,你难道不心痛?”
掌柜打量打量卫谦周身穿着:“您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就别替我们这乡野之人操心了,若不是这孩子太小,饶是我们见到也是要将她收拾一番的。”
“你!”卫谦拍桌起身引得大家纷纷侧目关注,卫翊扯了扯卫谦的衣袖:“坐下。”
“掌柜,这县城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卫翊的话像是因卫谦拍桌暴怒而给掌柜的台阶,掌柜一边煮着面一边说:“怪就怪红颜祸水啊!”
方才的女童本名元茵,元家老祖宗卖了地买了宅子在泸陵县经营一家花圃,专门给广陵郡和安合郡的大户人家们送珍贵的花草树苗家底也算殷实,这十几年前,元员外的女儿到了待嫁的年纪,上门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可是一家也没选上,那是因为元员外的女儿不光知书达理这面容还似谪仙,美得令人惊叹也令人望而却步。
有这样的媳妇在家门,就连大户人家心中都犯嘀咕,嫁进来容易守住却难,品貌皆优的员外之女元又晴因为自己出众的外貌如此一年又一年的耽误下去。
一日,元又晴在自家花田中培花,身着白衣用丝带轻绾住如瀑的黑色长发站在一片红艳艳的红药花之间,正午太阳正好,周帝便衣带着韩硕等人骑马经过花田,远远瞧见一白色谪仙般的身影在红色的花海中穿梭,竟然痴迷驻足良久。
经韩硕打听,这女子乃是泸陵县出了名乃至京西都出名的美女元又晴,又打听了元员外家的住址,黄昏时分上门讨口茶水进门坐了下来。
周帝亮明身份,亦掩饰不住对元又晴的爱慕直接在民间拟旨将民间商贾之女元又晴封嫔,也是破天荒民间商贾籍第一位有幸入宫封高位的女子。
元又晴入宫,成为长阳殿主位,也是成为张德妃之后宫中第二个独掌殿印的娘娘,风头在当时能与出身显赫的世族的张德妃比肩。
很快,民间传出一首打油诗,是一个两次落榜的穷书生所写。
这首《宫叹》的传诵,使周帝失去了对元嫔的万千宠爱。
“方才那几个孩子口中说的,就是宫叹的最后两句。”面馆掌柜说道:“这么些年,我们京西的每个人都能说出那首诗,如果不是张书生,也许元嫔会变成皇后。”
“那首诗……”卫谦攥紧拳头面色严肃的低声喃喃道。
东风拂过瘦红药,有女素手慢折花;日落黄昏提裙去,帝王民间闲讨茶;一朝选入长阳殿,不知红药爱桂花。
“因为此诗,皇帝以为元嫔与作诗者有私情,让人在宫外将张书生活活打死,元嫔那时已有身孕,诞下了后来的四皇子。”掌柜的说完,就见卫谦面色铁青关切的问道:“小公子,你怎么了?”
卫谦依旧握紧拳头极力克制:“没事。”
“四皇子聪慧乖巧深受皇帝欣赏宠爱,慢慢的因为四皇子元嫔重新获宠,只可惜在封妃前夕,毒杀了纪皇后还带着四皇子逃出皇宫,这般十恶大不赦的行径,皇帝能够饶过她元家满门已是大赦天恩。”
“所以你们就将对元嫔娘娘的不懑发泄到了元家人甚至一个孩子的身上!”卫谦勃然大怒,虽然卫翊见过他时常控制不住情绪发火,可是此时卫谦的眼中像是燃起火一般气愤:“元嫔杀皇后是你们亲眼所见?早胡言乱语造次,小心你们的狗命!”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他是谁啊?”
“外地人怎么会如此多管闲事。”
“是不是元嫔的远房亲戚啊?”
“毒杀皇后以后,那还有人敢和元家人联系,万一皇帝追究,可是株连连带的大罪!”
卫谦拿出铜板放在桌上气愤离开,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二人走到一湖边,卫谦驻足看着湖平面半晌才感觉好了许多,瞧着卫翊有些不解和担忧的眼神解释道:“其实,从小在宫中,我与淇沄的关系最要好,国子监中谁人也比不上他聪慧,无师自通过目不忘,皇帝在四个皇子中最是喜爱淇沄,元嫔娘娘也是极善之人,每每入宫中我都能吃到元嫔娘娘做的桂花糕。”
“在我十岁左右,纪皇后突然殁了宫中所有人都在说是元嫔娘娘下毒杀害纪皇后,我不信,明明皇帝宠爱淇沄想封淇沄为太子,要将元嫔娘娘封做元良妃,她怎么会下毒杀皇后,可是皇帝相信了,要赐死元嫔娘娘,后来元嫔凭借着宫中的人脉带着淇沄离开皇宫再无音讯,为弥补纪皇后皇帝才封纪皇后所出的李创为太子至今。”
卫谦感念元嫔和突然消失不见得李淇沄,心中难过,没想到元嫔的老家就在泸陵县,如若李淇沄当年并没有和元嫔一起离宫,卫谦才不会后期结识崔星胤同另两位皇子关系相近。
很多事他当年年纪小都不得知,可是卫谦知道的是元嫔待他真诚友善,李淇沄与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相互陪伴,对于自己来说,李淇沄也是他心中的遗憾,若是淇沄一直在宫中,东宫之位绝对轮不到李创身上。
傍晚时分,元家的门被叩响,许久那老妇人开了门。
“你们是?”瞧见二人,老妇人有些疑惑,元茵从一旁探出脑袋见卫谦站在门口突然咧开小嘴一笑:“祖母,他就是今日帮了我的哥哥。”
老妇人这才明白过来:“两位里面请吧。”
屋内的蜡烛极其昏暗,元茵高兴的给他们倒上水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卫谦,老妇人同里屋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走出来,四人一起坐下来,气氛也安静下来。卫谦看着这老妇人,眉宇间像极了元嫔,想来应当是元嫔的母亲,不过因为忧愁花白了头发。
“两位公子瞧着不是泸陵的人。”
“我们来自长安。”卫谦话音刚落,老妇人瞳孔猛地一缩浑身有些颤抖起来,元茵吓了一跳:“祖母。”
“您别误会,我与淇沄在宫中从小一同长大关系最是要好,科举及第后我分配京西任职,今日凑巧帮助元茵,惦念元嫔娘娘在宫中多年照拂才前来叨扰。”
卫谦赶忙解释清楚,老妇人这才放下心来,再看向卫谦时眼中满是泪水,里屋传来动静,门被打开,一个老者拄拐从里面走了出来,卫谦起身对着他一揖,没想到当年风光无限的元宅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元嫔娘娘的父母亲也会沦落的如此艰辛。
“你是宫里来的。”
元员外落座后,元茵乖巧的倒满白水端给他,元员外拿着装满白水的茶杯又看了看卫谦面前的茶杯:“家中无茶招待二位贵人,是我们怠慢了。”
卫谦连忙挥手:“是我们叨扰了。”
“你说你与淇沄一同长大,老朽敢问,可是卫洲大将军家的公子吧。”
卫谦一笑点点头:“正是。”
元员外借着昏暗的烛光仔仔细细打量着卫谦:“英雄出少年,不曾想今日有幸得见。”
“您如何知道我?”
元员外一笑回忆道:“淇沄每年寄回的家书当中都会提到将军家的公子如何顽劣却聪慧,也只提到过你。”
卫谦心中有些酸涩:“想来淇沄与我一般年岁,应当比我出众优秀得多。”
“我们都是周朝的罪人,你既然已入仕途,就不要与我们这些罪人往来,会给自己增添麻烦。”元员外说道,卫谦不以为然:“既然我来到泸陵,淇沄不在家中,就当有我来照顾二老。”
说完看向元茵:“想不想让卫哥哥来陪你玩。”
元茵笑着点点头,元员外将元茵抱到身上说道:“当年出事后,茵茵的父亲替她姐姐鸣不平,被抓入大狱恶疾身亡,茵茵的母亲外出洗衣被……”
元员外深吸一口气,元茵低下了头:“被人凌辱在家里自缢了,我四年前又被人打断了腿,我们做老人还不要紧,主要是茵茵跟着我们遭罪啊。”
卫谦听完拍桌起身:“太没天理了,元嫔娘娘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点声。”妇人赶紧出门张望:“泸陵太小了,你今日前来我们已是感激,可万不能再给你赠添麻烦。”
“您能不能和我说说,茵茵父亲为何入狱?”卫谦望向元员外,元员外诧异不已却摇了摇头:“过去都已是过去,你们快走吧。”
说完起身将卫翊卫谦赶出宅子,元茵在门关上那瞬间大哭起来,元员外眼眶微红牵起元茵的手:“以后再见到两位公子,你要躲着走。”
元茵眼中满是泪花却还是咬着嘴唇如同那时一般隐忍住点了点头。
卫谦心中甚是难过,没想到元嫔经历万千宠爱之后,会落地如此下场,连家人也会遭受着各种不幸,可若董向川是父母仁心的好官,元茵的父亲也不会病死狱中母亲也不会遭人凌辱,而元嫔的父亲也不会在这把年纪被人活活打断腿,想到这,卫谦一改悲痛换为危险,可真的是要好好会会董向川了。
次日一早,卫谦来到泸陵府衙,师爷、衙役乃至仵作都在府衙中洒扫整理着唯独没见到董向川的身影,有衙役上前想驱逐卫谦离去,拿着佩刀刚上前就被卫翊挡住,卫谦意外并且赞赏的看了一眼卫翊,原来有随身护卫竟是如此感觉,一时间拿着赤蛇紫金枪摆起架势背起了手。
董向川接到消息,有一手握长枪的红衣年轻人走入衙门直接做到了正堂主位,一听这消息董向川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大胆,在泸陵谁人敢做我的位置!”
匆匆忙忙走到正堂,董向川这才认出卫谦:“卫校尉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卫谦看着董向川的嘴脸,想起元嫔一家的悲惨遭遇皆是离不开董向川的参与心中怒火中烧,一下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脚就是一下。
董向川被他一脚踹倒在地赶紧爬起来茫然不知所措:“大人……”
卫谦又是一脚,董向川干脆坐在地上乖乖的不动弹:“大人您……”
“你在说话我还踢你!”卫谦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董向川立马闭上嘴不在吭一声。府衙其余人看到这一幕更不敢吱声各自低头干着手里的活计。
“褚太尉让我来你这儿指点指点工作。”
“……”
“把你们十年间所有的案件簿本给我送……”卫谦一顿:“咱们住哪儿来着?”
“万和客栈。”卫翊接言。
“全部给我送到万和客栈来。”
“大人,朝廷历来有规定所有的案件簿本都不准带出衙门。”董向川为难道,卫谦抬腿又是一下:“不是让你闭嘴。”
董向川快哭了一般,卫谦一哼:“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不由董向川再开口,卫谦安排卫翊将所有案件簿本打包起来放到门口早已安排好的马车之上搬到万和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