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莫阮就坐在椅子上,这是属于她自己的书房,她沉默不语地看了自己手上的档案好一会儿,档案里面记录的所有内容,对于她来说都是非常熟悉的,因为档案上面的信息,都是她自己填上去的。
这是她自己的档案,也是她自己处理的。
她抬起头来,此刻,她的记忆当中似乎蹦出了一幅画面。
“我觉得没有关系,可以尝试一下。”
“莫所长,这项技术还是刚刚第一次实验完毕,保险起见,我们建议还是等到第二次实验过后,你再——”
“不需要,协议呢?”
“莫所长……”
“协议给我。”
“……”
“给我。签了协议,你们不用担心最后出现什么事情会追责到你们身上,别害怕。”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打算猜测你们真正的意思。协议还给你们,把免责声明也给我吧。”
“……莫所长,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就算是第二次实验,也不过只是两个月后——”
莫阮抬起头来,她的记忆片段到这里被她自己掐断了,她不由得迷惑起来。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当时好像说——
“我等不及了。”
她等不及了,她想要忘记那些颜色,她支撑这一个研究所这么久了,她担任这一项危险的,游荡在灰色边缘的实验负责人这么久了,她的目的也不过如此。
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一项实验的第一个受益人。
——她希望可以删除自己的某个记忆。
她合上档案,微微叹了口气,她觉得飞分行沮丧,而且也非常累。她以为,签了协议,如果她还能醒过来,也应该是作为一个已经完全忘记那些颜色的一个人。假如她醒不过来,那也算不错。
她其实只是不甘心,她还不想死,但如果那一份记忆无法删除,她迟早会死在自己的潜意识上。
但如果实验失败了,那她死了,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她就像是一个赌徒,将所有的希望押在这一个实验上,不惜将自己的退路斩断,最坏的结果,也只不过是她赌输了而已。
她说她等不及了,所以她作为实验者进入了实验,但她没有想到,在那之后,她清醒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清醒,而且,她的记忆里面,还是充满了那些颜色。
每一次失败的删除过程,都会加深自己大脑对于那些颜色的记忆,她已经没有多少次机会了。在最后的这一次实验当中,她直接设置了实验当中能够达到的最高配置,她进入了多重记忆世界和身份分离的状态里面。
她可以在无数世界穿梭,世界越是混乱,那份包含那些颜色的记忆就越没有办法蹦出来骚扰她,而且,只要她能够在某个世界呆久一点,关于颜色的记忆就有可能淡化,她的潜意识就有可能能够在机器的引导下自主删除记忆。
莫阮陷入了一种沉默的,走神的状态当中,如果不是有人敲门,她可能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她回过神来。
“进来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穿着白大褂,她将头发全部束起来,一张过于白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还是你最快知道我醒过来。”莫阮说到。
“不是我,是你的检测器,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醒过来了。”女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角落拉来了一张椅子,自己坐了下去。
“这一次,打算休息多少天?”
“……”莫阮稍微愣住了,良久,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低沉沮丧:“我不知道。”
“……”女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她:“我没听错吧,你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说明天就重新进入实验。”
莫阮皱起眉头。
“我觉得,我的记忆可能删除不了了。”
女人看着她很久,面容丝毫未变,就像她天生不会做出表情一样。“你知道一句话吗?”
“什么?”
“能医不自医,说的就是你。”女人靠在椅子的靠垫上:“记忆删除装置,现在已经接近完工,并且可以开始投入特殊情况的使用了,除了你,装置还没有过失败记录。但偏偏你这个人,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我也觉得有些抱歉,可能我是装置完工的最大绊脚石吧。”莫阮笑了笑。
“你为什么一定要忘记那份记忆?”女人顿了顿,随后问出了一个她已经问过很多次的问题:“你的大脑都不想你忘记。”
“不是忘记——是删除。忘记了,还会想起来,我要的,是以后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来,我也要完全不知道。”莫阮低声呢喃到。
“对于我们来说,忘记就是删除。”女人耸了耸肩。
“不过,就算你还要继续尝试删除记忆,那也不能再设置身份分离了。”女人停顿了一会儿,忽然严肃地说到。
“……”
“你的大脑已经累了,虽然主导的是仪器,但你的大脑也会处于活跃状态,你的脑细胞要比别人死亡得更多,更快。”
“不用身份分离设置,不可能删除记忆。”莫阮也靠在椅子上:“每一个人的思维都是立体的,将思维切割分开,形成不同的独立个体,就像是在解剖台上剖开身体,能够让思维平面化,简单化,这才能够更加容易删除记忆。”
“但你太危险了,你怎么可以尝试分离出人格分裂的身份载体?”女人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双手撑在书桌前:“如果你一心想死,还有大把方法你可以选,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不是折磨,我只是想删除记忆。”莫阮说到。
“身份分离设置,会让你在陷入记忆删除界面时的思维分开成几个身份,但最终会随机锁定其中一个身份。你分出的身份太多了,而且,你还担心分离之后的身份还不足够简单,所以你又强行加设人格分裂的身份,让那一个身份的思维被进一步剖析简化。你不是将自己放上解剖台,你只是将自己放上砧板而已。解剖台上的身体,解剖完后,还能缝合成完整的个体,但砧板上的肉,只会被砍开,剁碎。”
“你会彻底迷失你自己,身份过度分离的后遗症是,你的思维会从一个个体,变成一堆人。你会真的变成人格分裂症患者。”
“你只是在找死。”
女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愤怒的表情,她死死地盯着莫阮。
“你自己想想,你醒过来的那一刹那,你首先觉得你自己,是谁?”女人的每一个字,都让莫阮心脏收紧:“你睁开眼睛地第一反应,心中想的是什么?从床上醒过来的,是莫阮,还是莫如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