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是在一处昏暗的小楼中醒来的,除了四肢没什么力气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她坐起身,四顾打量,楼中布置精巧,桌椅,窗帘,摆设大多雅致可喜,虽并非千金难求的精品,但胜在眼光独到。就连她身下的拔步床,虽木质普通,但雕工精美。
勉强扶着家居桌椅走到外间,才发现自己是在三楼,三楼布置雅致,外间更是排排书架,上面史籍甚多,一眼看来倒像是个书房。雍黎扶着扶栏往下看了看,一楼堆红铺翠,二楼看不出布置,倒是沿廊的一排梅花走马灯极为惹眼。
奇怪地是这栋楼三层,包括南北通透的对窗,少说也该有四五十扇窗户,但从外面透出的光影看来,似乎整栋楼的门框都被从外面钉死了。除了外面随风作响的树木枝叶的沙沙声,偌大的一栋楼安静地有些瘆人。
雍黎动了动双腿,站一会儿都觉得累极,也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
看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似乎天还没黑,自己昏睡的时间似乎不长,但到底不能保证是不是还是在金陵春的那天。
慢慢挪到床榻上坐下来,雍黎闭目调整气息,脑子里却将那日的事一遍遍翻来覆去地思索。
先是黎贺约自己在金陵春见面,再是偶遇安鹤翼,然后又是黎绍派人来请。之后黎绍有事暂离,黎贺也借故离开,但黎贺派人折回带来的那句话,现在想来,他明显是知情的?
她与黎贺素来无怨无尤,尽管素来并没怎么打交道,但也完全没有什么对立的理由,他到底为什么走这一步?困了自己在这里有什么好处?若不是他那他又为何有那么一句话?还是这整件事是黎绍的手笔,他只是在其中起到某些作用?
到底……
“那丫头醒了没?”
不远处似乎有两人低声言语的声音。
“谁知道?那药似乎放得多了,这都三天了……”一人答。
“那是个美人儿啊……若不是……,真想尝尝味道……”顿了顿,那人继续道,“你上去看看,那位可特意交代过,可别……”
其中一人应了一声,似乎是要往这边来,却听那人又道,“也到时间了,把人都带进来……,都在一楼,这几日不许人上来。”
雍黎有些怔怔,外面说话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她侧一侧身往外面方向看了两眼,毫不掩饰地对上开门进来的人。
那人一惊,语气轻佻,“哎呦呦,美人儿醒了啊,我们主子可有福了。”
雍黎没有答话,继续闭目调息,不过她倒是突然想起方才另外一人是曾找过她茬的纪粟。
难道掳自己来,就是这个纪粟?
不过凭她对这个纪粟的了解,明显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断不会有这种手段能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便将自己带到这里来。
这样看来,若非他之前是刻意藏拙,那一定是他背后宁有他人。
那这人到底是谁?
“别给脸不要脸,既然醒了就老老实实呆着,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
楼下隐约有女子哀哭的声音传上来,杂乱的哭声中甚至间杂着细弱的童音,偶尔有恶狠狠地厉喝,那些哭声便瑟缩地低下去。
雍黎睁开眼睛,却听门口那人恶狠狠道,“老实呆着,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最好当没看见,否则……,除非你不要那双眼睛耳朵!”
门啪地关上,听脚步声,那人离开的方向有些并不像是下楼的方向。
不多时,下面女子哭喊哀嚎声越大,隐约间杂着男子粗乱的声音,这般声音夹杂在一起,似有**之意。
雍黎面色顿改,心里总算是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心下虽尤为不齿,却不免想着另作打算。
那人离开之后,整个三楼又恢复平静,雍黎调息片刻方起身。
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个不小的食盒,揭开之后发现是一盅五谷粥,并两碟小点,摸上去尚有余温,看来也是不久前才送上来的。
雍黎吃了点东西,慢慢恢复了些体力,虽然因药物作用她手脚依旧酸软无力,但至少脑子是清楚的。
下面女子的哭叫声听来确实有些凄厉,而能做到如她这般不动声色的,大抵寻常人都要骂一声铁石心肠。
接下来的三日,雍黎在外间书室看书打发时间,除了每日给她送饭的一个怯懦的小丫头,她没见过任何人。
书室与外面走廊相通的两扇窗户,不知是因为窗帘隔着,还是因为并不与外界想通,所以没有被封死。雍黎每日就坐在那窗前,打开半扇窗看书。
那半扇窗户角度甚佳,能将一楼大厅的大半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这三日时间,她算是见识了不少朝中言辞灼灼严肃端方的忠臣们的另一副嘴脸。
那些禽兽着人衣冠,却如此糟践女子,甚至连未满十岁的幼女都不放过,雍黎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子挣扎哭喊,看着他们如拖着破麻袋一般将被他们凌辱致死的女子拖出去。
她握着书的手穿透纸张,紧紧插入掌心,慢慢有鲜血渗出,这三日时间,她掌心的血迹有干了又冒,冒了又干。那么一刻,她想冲出去将那些人一一斩杀,而最终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要救下那些女子,但如今的她单枪匹马。她要周全地思虑,而以命相博,从不是她会做的事。
当晚,凌晨时分,待到嘈杂了一夜的小楼终于再次沉寂了下来,那些女子被送到楼中的某处密室。经过这两日观察,雍黎已经大概摸清楚了那些女孩子被关的位置,她趁着夜色提灯下了楼。
这两日她也看出来,不知是为掩人耳目还是什么,这里到凌晨之后便不会再有人过来,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只有到午时才会有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几个畏缩怯懦的小丫头来送饭,那几个小丫头也不说话,把东西放下就走。
而二楼,雍黎一直都没有看明白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在这里几天,整个二楼安安静静,一点声音什么都没有发出过,除了送餐的小丫头从二楼上来,从没有人上过二楼。
尽管心下疑惑,她从二楼经过时却没有停留,然而不过拐了个弯的时候,她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硫磺硝火气息。
而当她举着灯细看时,却未曾见到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应布局设置和普通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想了想到底没有推门进去,她提着灯扶着楼梯慢慢挪下楼,径直走向一楼西南角的一处房间。推开门,她在门口站了站,目光一一扫过屋子里的家具布局,略作思考,然后直接上前挪开书架前小几旁边的坐垫。
坐垫下面是实木的地板,上了清漆尤为光滑,雍黎伸手扣了扣,略试了几遍,那地板突然陷进去一块。一道长梯伸到地面下去。
雍黎估量着自己如今的体力能下去的可能性,犹豫片刻还是顺着那梯子下去了。
大抵是她下去时略带出了些动静,下面那些本就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女孩子顿时不安地骚动起来。
离实地尚有三两个台阶,雍黎腿一软,滚了下去,原本提在手里的灯砸到地上,火头触地,瞬间就灭了。
雍黎扶地站起来,整个密室只有顶上有一扇一尺见方的天窗,因此里面气味有些难闻,透过密室内仅有的一盏昏黄的油灯的灯光,才发现不大的密室囚了有二三十名女子,还有七八个年纪尚幼的孩子,最小的那个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那些女孩子神色警惕地看着突然闯入的雍黎,年纪小的都往身边年纪稍大的怀里缩了缩。
雍黎看着那些大多衣不蔽体遍体凌伤的女孩子,心里也带了些同情,她问,“你们被抓来多久了?”
雍黎这几日虽衣着头发有些凌乱,但整体看来还算寻常,那些女孩子看着她,似乎有些害怕,大多慢慢摇头。
只有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看着雍黎,回答,“我是十一月十九那天被他们抓来了,具体多少天,我不记得了。”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五天没见到我妹妹了,他们不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她,才七岁啊……”那女子低泣,语声抽噎,她抹了抹眼泪,突然扑到雍黎脚边,拉着她的衣摆,“姑娘,我求你,救救我们,求求你……”
“你们放心,我会救你们出去,你们且……”雍黎注意到缩在墙角被捆着手脚闭目缩在墙角的女子,有些诧异,“她怎么了?”
之前哭诉的女子往墙角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被他们逼疯了,逢人便咬,他们便把她捆在这。”
那女子安静地靠着墙,小窗中吹进一阵风,她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雍黎走过去,目光一滞,这女子她认得,祁麟山曾得她姐弟二人相救。雍黎探了探她颈间的脉,然后慢慢凑近她的脸,从背后其他人的角度看来,像是在听她的呼吸。
而雍黎却在那女子耳边一字字道,“我是雍黎,阿珠,我不相信你疯了,我会救你们出去,你若清醒着便给我个暗示。”
她这话低到几乎听不见,而阿珠听到了,她的睫毛却不停地颤动,却最终忍着没有出声,也没有睁开眼,唯有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过。
她颤颤动了动手指,在雍黎握着她的手上不动声色写了两个字。
雍黎会意,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好好保重,等我两天。”
站起来,雍黎对众人道,“我今日来的事,你们就此忘记,不可透露分毫。我也许诺你们,少则三五日,多则一旬,定带你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