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冀方山的初遇,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与一个小小少女偶然的初遇,当时的他们也并未曾想到,命运会就此交集,后来几番的遇见又别离,再后来几年的相助与陪伴,最终十年后的现在,她的身边,站着的唯一的可以真正交心且毫无理由信任的朋友,只有他祝言深一个。
自幼扶持如元扶梅,纵然她于诸事倚仗他颇多,而他终归只是视她为主,不肯僭越不肯交心;自幼相识有半兄之义如林轶,他是父亲挚友之子,她不想他卷入更大的旋涡,将其送入未晏,也望着未晏至少能保他安全,只是往后她与他终比往日多了距离。也有温卿温莲华,他二人也算共同经历两人定安的一番风波,只是相识太短,也曾各怀目的,毕竟交浅不能言深;也有忘年如安鹤翼,文史经略以至法令策论,纵然皆可相谈甚欢,但作为陛下纯臣,她也只能刻意保持应有的距离。
而谢时宁……
那个金相玉质,机巧若神,遥遥若高山之独立的人男子;那个雍华端方,写意宁和,盈盈如静水之深流的男子。
即便数次相伴同行,即便数次救她于水火,她可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存放着那般情谊,她可与他谈江河山岳,谈诗酒琴茶,甚至谈人心晦暗阴谋算计,谈各国朝局天下大势,但她和他之间,终究还是有家国隔阂。
她与他可交心相惜,却永不能真正信任。
即便是在当时南方之局,若不是有十全把握,她如何会将军中牙令交予谢时宁请他相助?
但是……
到底对他还是有几分信任的吧?
雍黎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寒凉的河水里他拢着自己的温暖的怀抱,想到那夜清疏阁他托着自己手臂尊重而又亲近的距离,想到定安郊外山崖上一往直前拉住自己的坚定的那只手,想到晏城暗道里他为护住自己而被摩擦得鲜血淋漓的背……
那日别后,已历三月,未曾收到他一点消息,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旧疾如何?伤可好了?
也不知长楚的春光里,他伏案良久,偶然抬头看到窗外的盛开的玉兰,可曾有片刻想起过她这样一个人?也不知她偶尔未加刻意遮掩的行踪,可曾有一丝半条送到过他的案上?
雍黎自嘲一笑,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这几月来长楚的消息未晏总是会按时送到她案上,还有澎蠡烟和王府的暗线也时不时有长楚的消息送过来,只是关于长楚南阳王那个人的消息,她自己都是下意识地刻意避开不想看罢了。那日他打昏她不辞而别,她有那么一丝失落与失望,却更多的是有一丝松了口气的庆幸。
既然立场不同,终不能自始至终坦诚相对,也终不可能永不拔剑相向,那不如一别两宽,从此往后再无瓜葛,以后即便有刀剑相向的那一天,也好少些辗转挣扎。
这样,挺好……
外面有阵风吹进来,即便是北边,六月里天气也渐渐有些热了,这风吹进来却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雍黎抚掌笑道,“你竟也能说出这样掏心窝子的话,言深言深,有你这句话,竟觉得往后风雨刀剑,前路未知,也不觉得孤单了。”
她又道,“即便你愿一直帮我,但你如今也将而立,我可不能霍霍了你的好年岁,你也该找个伴儿了。”
祝词嫌弃看她一眼,颇有一副不想理她的架势。
雍黎当不知道,很没眼色地继续道,“我身边熟悉的女子不多,性情可配得上你的,才学配不上你;容貌可配得上你的,家世又配不上你。言深,你虽在我身边,但找媳妇儿这事还得你自己来,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
祝词深深看她一眼,良久才开口。
“我曾经有个未婚妻的。”
他的这句话清清淡淡说来,像是叹息。
“哦?哪家女子?竟从未听你提过。”雍黎却目光一亮,饶有兴趣地追问。
“她去世了。”祝词淡然而笑,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未等雍黎说什么抱歉的话,他便又道,“是为我而死。”
雍黎怔怔地看着他,此刻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我曾许诺,今生不娶,守她一世。”祝词依旧语气清淡,仿佛在说他人之事,“这样的话,你以后便不要再说了吧。”
话毕,他明显不想多说这事,雍黎也不多问,只是想了想,还是开口,“言深,你从未对我说过你的故事,我也不会用我的势力去探查你的身世。但我也有了些猜测,当年陈国建熙事变中死去的德至王是你何人?”
祝词静静地站着,面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垂于袖子里的手,指甲却在掌心抠出了深深的印子,他没有说话,只那般站着,良久,手指松了松。
“罢了。”雍黎看他神情,便已确定心中猜测,不再多问,只道,“陈国我终是要去的,若是……”
“不,我陪你去。”祝词打断她,“我既说了帮你,怎会让你独自涉险,陈国的局势也许比你所知的还要糟糕很多,我知道你要去陈国做什么,我总是比你更了解陈国局势的,更何况陈国有我不少势力人脉,即便这些年在华阳助你,我也一直在暗中经营不曾放松片刻,甚至因华阳势力之故,我经营这些势力的时候也更顺畅了许多,我的这些势力对你之后要在陈国所为之事颇有裨益,我必须跟着你。”
再次未等雍黎反驳,他又道,“你放心,我所有的决定都不勉强,更何况帮助你从来不会让我觉得勉强。至于往事,此刻没有提及的必要,你将要做的事情与我想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冲突,甚至算得上是不谋而合。我并未有意瞒着你,将来我的一切,你总会完完整整知道的。”
“既然如此,那我不多问。”雍黎见他神色坚定,笑道,“我们不能再此多待,早点出发安心些,一会与我先去看看医馆那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