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配不上这花色,这两日精神不济,反倒损了这花的好颜色。”雍黎伸手将头上的花取下来,捏在手上看了看,也不丢开,只轻轻压在衣襟处。
从来若求岁月美好,不在其他,而是得片刻心安便已经是最大的欣喜了。
此时天光明丽,和风正好,遍野花色合宜,甚觉心情熨帖。
谢时宁其人,有时可为对手,而大部分时候却是最合适畅谈上下古今的同道之友,他言辞通达,涉猎广泛,各家典籍更是信手拈来。
论及朝局政治,雍黎越与他相谈便越觉得他与她政见观点几乎完全契合;论及天下局势,他目光所及之广泛周全,甚至于诸多细微之处雍黎觉得便是她自己也未曾多加考虑过;而论及文史杂谈,古籍良卷,抑或书画雅乐,他都能旁征博引,丝毫未落自幼得雍明之云深两位当世大儒熏陶教导的雍黎之下。
而谈及法道二家学说,她说,法家之依法而治,一断于法,其治国可以法术势相合。
他道,道家温平,法家独制,事断于法,则成公义。
她道,法家可制国于乱世,而道家则治天下于盛世。
他道,而今之世,道家之无为可存,而当以其与诸家同为法家辅。
……
她二人你来我往,谈及尽兴之处,便抚掌大笑,也少了几分往日过分的端严,倒是皆有林下之士的洒脱放纵。
“诚哉。”雍黎抚掌,“法之所言‘定分止争’,明确物之所有;‘兴功惧暴’,则为富国强兵;‘不法古,不循今’,则反对保守的思想政治,主张锐意改革,时移而治不易者乱……此皆为其不同诸家学说之处,尤以后者更甚于诸家。”
谈及法家,雍黎话也多了许多。诸家之言,她虽博览而习,兼采众长,留其精华,但其实说来她确实是最崇尚法家。
只是她却不曾想到传说中时多年修习道学,崇尚道家之言的谢时宁,居然也对法家之说如此推崇,甚至也有如此之深的见地,心下对谢时宁更有几分推重。
山风渐渐有些大了,吹得满山的扶桑花荡漾起波纹,谢岑看着雍黎谈及兴起时,之前泛白的脸色上似乎多了些神采,问道,“起风了,可冷?”
“这时节,哪里就冷了?山间的风,正有几分舒爽呢。”雍黎扬了扬袖子,畅谈半日内心酣畅,因病了一些时日内心的那点厌气也似乎一扫而空,“咱们也该回去了。”
虽如此说,雍黎却觉得有些不舍离开,这样的好地方,这样轻松的半日时间,实在得之不易。
“嗯也该早些回去了,这处地方也算藏于深野,寻常不会有人足迹,若无**纵不能千古,也能得存数十年。”谢岑似乎看懂了她的那点恋栈,道,“往后若有机会,咱们再来便是。”
雍黎点头,便未多说什么。
她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花野里,这世间的两个传奇人物,得天之所钟,无论走到哪里,从来都是一幅画。
直到二人消失在花野尽头,山谷一侧的矮崖上,层密的林木间转出一个人影。
出溪就着崖边坐下,看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有些沉思,良久兀自一笑,自言自语道,“虽然……不合适,但看起来还真是般配呢。”
“啧啧,这容貌气度,除了她二人堪配,世间可还有其他人能比肩的?”
“唔……就是年龄颇差了些。”
……
谢岑和雍黎都不知道有人在他们背后自言自语念叨的许久,回到营地后,谢岑没有回军帐议事,而是和雍黎一起回了自己的营帐。
甚至还悠悠哉哉地陪雍黎一起用了膳食,吃完后又赖着喝了茶水,见雍黎无事坐在那边看书,他也取了本书侧卧在榻上翻看。
雍黎十分不解这家伙要处理之前战事后的一应事项,还要周全布置后面的战局,这些日子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么,怎么今日竟然这么闲,又是陪散步,又是陪吃饭,这会儿又陪看书的?
似乎雍黎实在是多看了他两眼,谢岑忍不住问,“你总瞧我做什么?”
“我看你那一朵花实在不够,还是得多插几枝才好,好花须插满头归嘛。”雍黎打趣道。
方才他二人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的,谢岑就那么顶着红艳艳的一朵花回来了,结果朱缨军满营兵士,凡是路过的都忍不住朝他头上看了几眼。
然后一顿饭之后,顾军师效仿古人韵致的鬓边一枝花,便被传成了花插满头博佳人一笑的痴情儿郎,往日里行军布阵时严肃冷冽的顾军师,此刻在众人心中真真是走下神坛的邻家儿郎般。
对这些流言,雍黎向来是不在意的,仿佛流言中的那个被痴情的佳人根本就与她没啥关系,她照旧可以将流言拿来玩笑。
“我这一世英名算是毁于今日了。”谢岑虽如此说,却也丝毫不在意。
“你今日不忙?总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谢岑看她一眼,实在没说这里其实是我的地方,你其实是鸠占鹊巢,他道,“一应安排已经妥当,如今就等合适的时机了。后面的安排,也得看局势变化再做调整,这些时日到可以轻松一二。”
雍黎点点头,“虽知你定然一切安排妥当,不会留丝毫错漏,但还是啰嗦一句,万事小心。”
谢岑见她神色严肃,搁下书坐起来,“放心,万事周全。”
“蔡崧在哪里?”雍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一句。
“还在这里,不过他明日会离开。”谢岑道,“他回去耦县,这里的几万大军他会全权交到我手上。”
“蔡崧其人称得上是草莽侠士梁山英雄,他外表阴沉实则内心劲侠,只是总有远志,却无十分能力,他若真得一人有你之才,或可容于世,只是你……”雍黎笑起来,“实在是他的幸与不幸了,他怕是到死也不会知道你如今已经在一步步谋划他的死局了。”
“何必说得那么直白呢?”谢岑捏开发间的那枝花夹在书里,也笑得十分温柔,“这是他的命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