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雍寒山仍旧有些不赞同,但他也是知道雍黎性情手段的,一旦她认定的事情,怕是也没那么容易能回头,他也不再深劝,只想了解她心中所想,也好随时可为她助一二力。
“我便是想做什么,也不是现在,这会儿还没到说这事的时候。”雍黎看着她父王,笑道。
忽想起有些事想问问林棹的,只是今日似乎未曾听说他回来,便问道,“林先生今日可曾与您一起回来?”
“你说孝之?兵营那边还有些事情,他一时片刻还赶不回来。”雍寒山奇怪,“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有些事先请教请教林先生的。”雍黎淡淡,状似无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林先生还未回来,那便算了。”
今夜天色甚好,夜幕上略有些残缺的月亮却清辉遍撒,照得旁边的星星光芒暗淡了许多,而银河中更多的星子却熠熠生辉。
“今日倒是个好天气,我也算与父王提前赏了中秋月了。”雍黎目光从天际收回来,朝雍寒山道,“我明日一早要进宫,您大约也有安排,晚上回来,估计也不得空闲再单独与一起再赏团圆了。”
雍寒山蹙眉,“你明日一早进宫无碍,但是宫宴再迟也不过戌时……你明晚住在宫里?”
“明天夜间另有安排,父王明晚若在府里也不必往园子里来了。”雍黎终还是出声提醒了两句,“园子里有些问题,需要做些安排处理,您若得空,将王府里各处也再排查一番吧,小心些总是好事。只是我终究奇怪,为何防卫如此严密的府里,还会有人这般肆无忌惮地将手脚伸进来?”
“你是说园子里那事情?”雍寒山沉思,“方才回来的时候夏辉来见我,与我汇报了这事,只是他似乎知道的具体情况不多,我尚以为不是什么要事,无非就是往常一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更何况他说是有你的吩咐,我便也没有深问。怎么?听你这语气,竟是什么情况?”
雍黎简单地说了下今日千古高风地事情,当然她却刻意隐瞒了谢岑地存在,只道自己偶然兴致起来,登上清疏阁远眺时发现的异常,结果果真下去一查探,确实是被人在园子里设置的一处不小的阵法。
雍寒山听到雍黎说起“十二星阵”这阵法的时候,目光缩了缩,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问道,“你可有推测?是谁的手笔?”
他又沉吟,“而且能将手段使在咱们府里的,恐怕不是寻常人?”
“确实,有这般能力这般手段的不多,有这般动向意图的也不多,我算来算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雍黎淡淡道,“而且,祸起萧墙之内,那些动作,从外而内几无可能,我想着大约还是府里面有别的势力的暗桩,里应外合才能作出这般大的动作,而从未被我们发现。”
“我如今让夏辉秘密守住园子那处,千古高风各处也在暗中排查,尽量杜绝再有此番事情。只是我本想着将府里众人也一一排查一番,又担心打草惊蛇,暂时还不敢直接排查,只想着先将阵法这事处理了再说。”
“园子里你既然已有安排,我暂不插手。不过府里人员排查我来处理,既然不好直接处理,那找个由头发作一番便好。”雍寒山道。
“您如何做?”雍黎诧异看他,也觉得她家父王今日似有些不同。
“我尚需要做些安排,不过你放心,要不了几天。”
雍寒山没有直接说明,只是突然想起今日回来时,听老管家说起雍黎前日回府时,见了他后院的两个名义上的妾室和那个孩子,有心想说几句,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那您安排……”雍黎一笑丢开,却在雍寒山踟蹰不决时,抢先他开了口,“我前日见了高氏安氏和那个孩子了……,那个孩子……,有点问题吧?”
雍寒山见雍黎神情无异,也并没有什么不豫神色,不知怎得竟突然忽地舒了口气,“你也看出来了?那孩子刚出生没多久,我请大夫看了,特地请的宫里的陛下信任的一位御医,那御医私下与我说了,那孩子可能确实胎里带病,大约智力上有些问题。只是当时那孩子毕竟出生没多久,御医也并不十分确定。所以你北上之前我跟你说了这事,也只说是可能。但是前段时间,又让那御医来看了,这次是确定了,确实是天生痴愚。大约真的是蒋氏自己下的雷公藤之毒的影响,若真实如此,也实在是自作自受,祸遗后代,报应不爽。”
雍黎却冷笑道,“那孩子我不关心,到底也不是雍家血脉,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您想如何利用便利用罢了。”
雍寒山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这些年她的性情也实在怪异,即便在外人看来他雍家父女向来不合,但雍寒山却是从未缺少过对雍黎的关注。即便前两年他们分处两州,一个在平皋一个在华阳,即便雍黎从前刻意避开他,但他总是时刻关注着雍黎,也常在她需要的时候偷偷帮助一二,但是他却从不敢说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是了解的。
便如此时,他也实在摸不清雍黎的想法了。
“好。”雍寒山默了默,不知想到什么,又道,“安氏那边我会尽快解决,外面的流言……”
“我知道。”雍黎却一笑,打断他,“外面的流言,我听听便算了,安氏那边您照着您的计划来便是,我再不知事,也知道安氏有问题,也知道您是另有计划,既然如此,我如何会有所阻拦?”
雍黎语声清朗而温和,只是她从前在雍寒山面前太过疏离冷淡,以至于有那么一刻,雍寒山觉得,她不像是她了。
雍寒山不知道该庆幸她的理解,还是该心酸她的让步,他的女儿,终究让他不能在如从前,坦然而明朗地面对。
他动动唇,许久之后方道,“不会太晚的,你放心。这府里,原本就不该有其他人的……”
雍黎正色,看向他,他此刻目光寥远,没有看明亮的月亮,也没有看漫天的星子,而是清清淡淡安安然然地看向虚空中的某处,仿佛那里遥远的地方,有座蓬莱仙岛,仙岛中开满大片大片绚丽热烈的花,而花丛有挚爱的女子缓步行来。
雍黎默默叹了口气,许久之后,见雍寒山已收回了目光,照旧恢复往日儒雅从容神情,她突然问,“高氏,是您的人么?”
“你知道?”雍寒山一怔,却也没有否认。
约莫五六年前,年雍寒山应奉恩将军赵安之邀,去参加他的五十大寿,他当时也并未多想,只道赵家毕竟是功勋武职,赵安从前也算是他的下属,他便去了。
谁知席中被设计,那日不知怎得,喝了两杯酒便觉得头脑昏沉,便借了赵家一处客房略养了养神,谁知等醒来的时候,赵家满府里传着他污了赵家小姐的清白。可他连赵家小姐的影子都没见到过,那赵家小姐长得是方是圆他也不知道。
赵安却以此逼他娶那所谓的被污了清白的赵家小姐为妻,他当时大怒,若非手中无剑,否则大约便要一剑送去了,只是这一滞的瞬间,之后他怒极反笑。
他看着赵安一字字道,“嫁我?赵将军觉得你女儿,她配么?”
未等赵安反驳,他哂然一笑,“污了清白是么?那今日便送到我府里做个洗脚丫头吧,也不必嫁妆陪嫁什么的了,一顶两人抬得小轿送进去便是了。毕竟我雍寒山从来只有一妻,我璟王府这一代无妃号,更无侧妃。”
确实,当年华阳长公主以公主之尊嫁于雍寒山,虽入雍氏族谱,但府中内外均称公主,从无王妃之称呼;雍寒山却觉得他二人只是夫妻,她不是璟王府的王妃,而他也不是公主府的驸马,他视她仅为妻子,如此一来,反而觉得心下欢喜。
当时雍寒山那冷然入骨的笑意,却让赵安心生退缩之意,但终究有所图谋,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赵氏送进了王府。
这便是赵氏的入府的缘由,其实雍寒山之所以最后应了,不过视因为查出赵家与郑家有所牵扯,不过也是想借此几乎探查一二罢了。
后来赵家因十数罪名被诛,雍寒山便也没打算再留赵氏,所以当雍黎一杯掺了雷公藤的毒酒送到赵氏手上的时候,他却丝毫没有阻拦。
再后来昌王往他府里送人,他初初是不愿的,林棹却与他仔细剖析了一番昌王此行目的,无非就是往他府里塞几个长期的细作,他沉思再三之后便还是将人留了下来。
昌王当年送来的人,便是蒋氏和安氏。
既是昌王送来的,蒋氏和安氏的背景他自然调查得清楚,正因为调查得彻底,初初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而是最不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也刻意作出些动作来,比如晚上给她们下药,以迷香使她们神思迷乱,自以为有一夜恩爱。
初初一两年这两人低调地厉害,直到蒋氏怀孕,雍寒山便知大约是有苗头要冒出来了,他知道自己从未碰过蒋氏,璟王府府中伺候的人也一向排查极其严格,断不会有侍卫小厮作出私下私通之事。
那么,蒋氏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雍寒山当时旁敲侧击过蒋氏,蒋氏确有一瞬间神情滞涩,但后来的几番试探,雍寒山却觉得大约连蒋氏也笃定她自己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他有心探查处蒋氏安氏背后除了昌王府的背景,是否还有其他人,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而高氏,却是在赵氏进府前没多久雍寒山特地弄进府里的,高氏是江南瘦马出身,是雍寒山和华阳长公主有次出游,机缘巧合之下救回来的,她当年年纪还小,华阳长公主便随意将人安排在府里了。
只是后来雍寒山发现这女子有才情,却也有种天生的敏锐,所以便着意让人接出去培养教导了两三年,也算是他的属下了。他将高氏接进璟王府,最初便是为了探查赵氏,也是防止赵氏与赵家和郑家里应外合为乱王府。
后来赵氏被雍黎所杀之后,雍寒山原本也想着将高氏再送出去的,毕竟他从不想王府里出现以他妾室自居的女子。但是后来又来了蒋氏和安氏,那高氏自然又得留下了,毕竟府里随时有双眼睛替自己盯着,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我原本又几分猜测,前日见了她,便随意问了两句,她回答得倒是滴水不漏,但我却笃定了她是您的人。”雍黎道,“您将她安排在府里,是为耳目吧?毕竟进了府里的蒋氏安氏,包括之前的赵氏皆是目的不纯,另有背景,也确实需要一个人始终盯着她们的院子。”
“你既然猜到,我也不隐瞒,高氏入府确实是此目的,若安氏解决了,那么高氏也不会在留在府里了。”雍寒山道。
雍黎却有些沉默了,她这几年,尽管知道府里的几个女人,她们的大约存在大约都是另有缘由,但到底是心内积怨不解,她下意识地便忘记去探寻,也不想去探寻她们存在的缘由,只一心怨愤着在从前之事对他的深恨上在加一重深恨。
从前她以为母亲的死也总归是由她父亲的几多背弃,但是那时谢岑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怀疑当年她父亲去平野驰援母亲,而是去见了沈清薇是否也是另有缘由?
她见着她父亲着几年左一个右一个接进府里的女子,只顾怀着讥诮的目光,带着从前一年年层叠不解的怨恨,却从未想过她父亲对她母亲是何等感情?
那样的感情,又岂是如此不堪一击的?
“您为何从不与我解释一二?安氏蒋氏赵氏便罢了,高氏的存在你也可与我说一说的……”雍黎觉得她的嗓音里有些沉重滞涩,她仿佛觉得那滞涩似乎有些哭意,“还有当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