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帝这话里意思,很简单明了,大抵便是这事若不能解决,上璋和陈国的联姻之事还是暂停的好,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这联姻之事成与不成的结果,已然算是种威胁了。
陈国诸使并沈慕沈蒙皆因他这一句话有些吃惊,他们实在没想到,如今两国联姻之事已然是箭在弦上,上璋礼部耗费巨大心力布置安排婚典仪礼,便这般说停便停了?作为一国之君,成安帝竟然能不顾大局如此?
只是这事终究表面看起来是陈国之过,他们若不能寻得证据来证明自身清白,便也只能默默吞了这口厌气了。
“陛下所言甚是,两国联姻自当是结百年之好,这些隔阂矛盾还是先解决了的好。”沈慕笑道,“只是依小王之想,仪礼典制安排是大事,可仍然照旧,我方会尽力在原定婚仪日期之前解决,若是这样岂不是最好?”
“可依禹王所言。”成安帝也并未是十分的强势态度,目光往殿中扫了一眼,最终在方才人群涌动时被推涌到大殿门口的阴平郡王黎伦身上落了落,开口问道,“阴平王叔可还好?”
原本在人群中眼观鼻鼻观心的黎伦,听得成安帝突然问自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皇帝陛下问话,他自然不能不答。
黎伦身体略有些肥胖,行动之间也没那么灵活,他身旁方才一直护着他的黎庚忙扶住自家祖父,拨开前面阻挡得人群,上前去拜见。
“多谢陛下关怀,老臣无碍,无碍。”
“无碍便好,王叔年纪大了,且安坐吧。”成安帝其实倒不是为了与黎伦说这么两句话,他主要还是为了黎庚,黎庚是在刑部供职,既然方才答应陈国今日殿中之事双方共同审理,那上璋这边自然也该选个合适得人主理这事。
成安帝想来想去,原本合适的人选大约都会跟这事情有那么一点牵扯,倒是这位堂侄,看来是个合适的人选。
说来黎家近两代来支脉不昌,先明熙帝只有两个兄弟,其中一个早亡,另一个便是阴平郡王黎伦。而黎伦也是一生只得一子一女,而子女又皆是英年早亡,这黎庚便是黎伦唯一的孙子,前些年已然得成安帝谕旨,册封为阴平郡王府世子了。
“今日之事依照陈国禹王所言,两国各派主事之人共同审理,陈国那边人选自有两位王爷安排。我上璋这边……,朕有意安排阴平郡王世子着手处理,世子意下如何?”
黎庚是个二十来岁还未满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早几年便供职刑部,如今已是刑部主事,不过这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干练老道的刑部官员,反却是有几分书生的儒雅之气。
他大约是没想到这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正将自家祖父搀扶到一旁,听言之后有些怔然不解,不解之后却又有些迟疑,只是迟疑之后还是上前去领了旨,“微臣遵旨。”
成安帝自然是看到了他脸上的迟疑,也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不过却也没深问,“那一应随从协助人选世子可从各司借调,各司尽力配合不得阻挠。”
雍黎听成安帝这安排,便知道他有心重用黎庚,自然得给机会,如今这机会来得正是合适。而且黎庚在刑部,之前雍寒山接手京畿卫之后,在刑部之职也便丢开手去了。如今的刑部尚书谨小慎微,虽无过错却也无甚建树,大约没两年也该退下去了,成安帝估摸着是想提前将黎庚培养起来了。
黎庚应了,不知怎的,抬头时正对上雍黎清清淡淡看过来的目光,甚至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她还微微善意一笑。
虽隔了两代,但他与雍黎也算堂兄妹,得雍黎所表示出来得善意,他自然也有礼回以一笑,然后执礼退下。
今日中秋,太医院值守的太医不多,匆匆赶过来的御医是个生面孔,大约也是近来进太医院的,雍黎没见过。
那御医进殿来欲大礼参拜,却被成安帝拦住了,催促道,“快些给璟王看看伤,公主也收了惊吓,给公主也好好把个脉。”
惊吓?
雍黎看了成安帝一眼,嫌弃他多事,这么个小打小闹的场景,能惊吓得到她?
笑话。
那御医将雍黎方才简单给雍寒山处理了的伤口解开,清洗消毒上了药,再重新包扎起来。吩咐每日换药,又开了个益气补血的方子,之后又欲遵陛下谕旨来给雍黎把脉。
雍黎无可不可地伸过手腕去,只是那御医还未搭上雍黎的腕脉,对面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公主,您怎么了?!”
惊呼的是沈妤身边的侍女,她这一惊呼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方才闹了那一出地时候,沈妤原本也被人护着躲在后面,她便是再怎么喜欢折腾,这种情况也不会那么不惜命。
雍黎看过去的时候,正看着她身体晃了晃,不知怎得捂着头不胜虚弱的模样,然后软软地倒在了侍女的怀里,那侍女扶不住她,两人便一起瘫倒在地上了。
离她较近的沈蒙立刻上前去查看情况,见她气息有些弱,伸手一摸,见她额头居然滚烫得很。
雍黎见着这样突发得状况,收回御医还未来得及把脉得手臂,朝那边抬抬头,示意道,“我这里无碍,和婉公主有些不适,烦请这位御医先给和婉公主去看看吧。”
那御医也是个知事的,自然知道这种情况下的轻重缓急,朝雍黎拱了拱手,抱着药箱匆匆两步到对面去了。
沈慕沈蒙此刻自然也顾不得陈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今日赴宴陈国使团随行的御医都留在驿馆了,并未跟上来,此刻救命在急,他们便只得让御医过去了。
那御医仔细地把了脉,又在和婉公主侍女地帮助下,观察了她的脸色眼白和舌苔,最后取了一枚银针,在她人中的位置扎了扎,见沈妤悠悠转醒之后,方道,“和婉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受凉伤风发烧了,只是公主此刻热度未退,还是找个净室好好休养,吃两剂退烧的药把烧退了才好。”
有了御医这么一句话,成安帝倒是很给面子地开口,道,“和婉公主高烧,出宫不便,官驿离宫城又远,一路折腾过去,岂不是让公主身体更加不适?既然如此,朕看莫若便让和婉公主今日留在宫里休息吧。东边分锦阁虽分属外宫,但离这里倒还近,和婉公主在此休憩最适宜不过。”
留和婉在宫里休息?
此话一出,不知沈慕犹豫了,便是一向低调的沈蒙也面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成安帝今日倒是尤其客气体谅,“两位若不放心妹妹今日也可暂歇宫中,分锦阁旁边另有灵桂宫,可供两位二位安置。”
他说完也不等二人有何话,立即便让人过去洒扫安排去了。
沈慕也只一犹疑,后于沈蒙微微对视了一眼,才又道,“陛下好意,却之不恭,今日小王等便叨扰陛下了。”
今夜的一切不安定,到现在看来,也算是有些安定下来了,只是这宫宴大约是再进行不下去了,好在本也已近尾声,提前结束倒也好。
成安帝举杯与众人共饮了一杯,只留下黎贺安置陈国诸使,令众人各自出宫,自己便先离席了。
那边黎贺得了陛下旨意,已然面色不改地上前去招呼陈国众人,雍黎散散漫漫地看过去,沈慕与沈蒙正在何黎贺寒暄,沈妤有气无力地靠在身边侍女的身上,而目光却始终温温柔柔缱缱绻绻地落在沈蒙身侧一人身上,大约是因为高烧,她那目光始终有些迷蒙,看起来没有尽头的模样。
雍黎顺着沈妤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沈蒙身边那人,清瘦的青年男子,约莫也就是二十多岁三十岁模样,容貌比之寻常男子更有几分清秀干净。只是他始终低调不显眼地站在沈蒙背后,并没有一点出彩,甚至稍不注意便容易将他忽略掉。
那男子姓许,好像是叫什么许儋?
这名字是前些时候未晏查出来的,但这人,雍黎一早便知道他是陈国左相胡炎纪的人,也知道此人虽是胡炎纪安排在沈蒙身边的,但却与沈蒙关系匪浅。只是她却不确定,沈蒙与胡炎纪是否暗中已有勾连。
那人也十分敏锐,雍黎只是目光浅浅地在他身上落了落,那人便已经立刻回看了过来,只是雍黎在他回看过来之前,已经状似无意地去看雍寒山手臂伤地伤了。
雍寒山抱着包扎好的手臂站在一旁,看向雍黎询问道,“可回府去?”
雍黎点头,今日这事虽还未结束,但好在将沈慕一行人在宫里留着了,接下来的事情,自有其他人去安排。但她是得回府了,毕竟府里这会儿大约还等着一个人呢。
只是他二人还未及出大殿,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余海便有回转过来,召雍寒山去见,只是却没说要见雍黎。
“父亲去吧,我再略坐坐,等您一道回府。”雍黎道。
雍黎说着便坐了下来,招手令宫人再换盏热茶来。
雍寒山离开之后,那边黎贺已经带着沈慕等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大殿,临走前还过来与雍黎寒暄客套顺便私下又道歉了两句。
内殿外殿的朝臣大约也已经带着家眷离开,而也打算随同阴平郡王离开的黎庚却突然转了过来,来向雍黎打招呼。
雍黎对他感觉其实还不错,见他过来寒暄两句却并未说什么具体的事情,当下便问,“黎庚堂兄,可有何事?”
黎庚初初是深深看着他,突然竟笑起来,他笑容很有几分朗然,然后便十分不客气地问了。
“今日这事,陛下交给我,实在是我意料之外,我一时半刻也实在没什么准备,不知公主可有什么建议没有?”
“建议没有,不过倒是有一句提醒。”雍黎笑道,“这事你不必追究太深,若我猜得不错,这事情的真相,不论是上璋还是陈国,大约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什么,但你所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莫要让陈国再将脏水往咱们上璋身上泼。”
“这话何意?”黎庚不解,他一向在刑部,所接触了也只是局限于某个具体的案件,视野方面并未能再开阔些,故而思维略窄了些。
“这事情一发生,如今这情况,陈国处于劣势,而我上璋处于上风,而若是陈国做些什么手脚,编造些什么证据,将那个叫贾立的异常行为归结于上璋头上,比如是上璋给那贾立下了药令他失神做出此刺杀行为之类的,目的便是为了让陈国理亏,上璋因而借此向陈国另开口谈条件。那这污水,岂不是要反转到咱们上璋身上了?”
雍黎索性多说了两句,讲得仔细了些,黎庚显然也是思维灵透的,听雍黎这几句,便已然明白了个十成十。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还是要尽力一试,若真能查出真相,岂不是皆大欢喜?”黎庚虽然明白,然而自己却也有些固执的坚守。
皆大欢喜?
雍黎笑了,恐怕不一定吧?
这事情便是雍黎自己也说不清楚贾立背后到底是谁,若真是陈帝所代表的那一方势力,那沈慕他们便是个背锅的,这场突变反而十最容易解决何交代的了。
而若是查出来此事真的何上璋有关,那上璋届时该如何自处?怕是翻出这桩真相的他,恐怕成安帝也留不得他了吧?
而若此事背后势力与陈国何上璋皆无关系,那么黎庚若朕能挖出其他的势力,那么他自己大约也活不得了吧?
这人真是不聪明啊,自己费心费力地给他想了个这样好地抽身保命之法,他居然不领情?
雍黎无可不可地摇摇手,也不管他了。
罢了罢了,横竖未晏都不一定能查到的东西,就凭黎庚和他的那些人能查出些个沈慕东西都还难说。
既然如此,便由地他折腾去,若真的能挖出些什么东西,而他挖出的东西恰恰有有些用处,那便保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