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墙面并非是平移开去的,而是随着轧轧的机簧之声逐渐开始下陷,那下陷的速度看起来不快,但转瞬之间便已经完全沉入地底。
随着那座矮墙沉入地底,地面先是沿着那墙跟位置大小渐渐地塌陷了一块,露出黑黢黢的一片深洞,但奇异的是长在墙跟附近的红色彼岸花却一棵不少,照旧是它们鲜活明艳迎风招展的姿态。
原本站在墙前的男子,慢慢走近那个地面上裂开的那个深洞,他照旧提着红色的灯笼,从那深洞一侧迈步下去,仿佛是有楼梯直接通向下面,他一步步渐渐就消失在那裂开的深洞里面。
而正当他身形完全消失的时候,那原本已经停歇了的淡淡的机簧之声又渐渐响起来,还是方才的那般节奏和规律。随着那机簧声轧轧,原本已经沉在地下的矮墙,再次缓缓升起来。
先是青瓦的墙檐,再是白色的墙面,直到整个墙体如方才一般完全露出在地面的时候,最后一声“咔哒”,墙面恢复如初,就连方才长在墙角的花也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角度倚靠着墙面。
“这机关机巧,原以为是一处已经被封住弃用的暗道,却不想原来这里还别有洞天,只是不知道这下面有些什么咱们意想不到的东西。”雍黎道,“只是我觉得方才那男子,他提着灯笼仔细在墙面摸索的动作不似作假,仿佛是虽早知道这边可能有东西,也知道些开启的步骤办法,只是具体如何却并不十分确定。”
谢岑目光却在那人消失的地方停驻了许久,直到雍黎说完,他才回过神来,道,“你说得不错……,我也是这种感觉,而且,我确定,应该是有人给他的指示。”
“而且看他与黎贞之间的关系,虽看起来像是合作亲密,但这人似乎另有目的,他大概不是真心要帮黎贞的。”雍黎沉思,“黎贞这女人,心狠冷血之处,其实连我有时候都不得不承认我甘拜下风。她与这人合作,大约也是利用关系,只是我的人一向有密切关注黎贞的,我之前一点也不知道她身边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人。”
谢岑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仍旧幽幽淡淡地越过那大片地白色石蒜花丛,冷冷默默地笼罩着那个石墙。
方才那容色妖媚的的男子,他是认得的。
其实说认得也不尽然,只是曾经打过一次照面,这人媚意横生的容貌风情,与他男子的身份形成的强烈的反差,便是寻常人,只要看上一眼,大抵都难以忘记。
大约是前年春节的时候,谢岑受他几个侄子之邀,在不周风别院参加了个小型的宴会。他一向懒散,对这些并不十分重要的可参加可不参加的宴会都没什么兴致。
偏偏那次正值新年,他那几个侄子又是亲自登门邀请,他多多少少还是要给些面子的,想着横竖节时无事,去走走也好,所以便去了。
当时席中,有一男子作女子妆容,着女子衣裳,做灵蛇之舞,那人身形纤细,灵活绵软可比女子,舞得那是一个媚态横生。
谢岑欣赏不来这样得助兴节目,所以当时心思并不在歌舞之中,也未曾发现台上舞得如此曼妙得舞女竟然是个男子。
直到那人舞毕之后,谢岑他的二侄子常山王谢竣召了人上前来,说了暧昧不清的两句话,谢岑这才注意到眼前那人竟然是男子。再仔细一看,这人也确实是比普通女子个子更高些,骨像看来也确实是男子骨相。
一个男子能有这般妖媚风情,谢岑之前再未遇到过,当时还存了些好奇心思,特特探究地看了那人两眼。
直到他的另外几个侄子,目光在那人身上逡巡了两下,又略带深意地看向谢竣之后,然后相互之间又对视几眼,目光里露出暧昧不清的神色来,他才略微会过意来,面上不动神色地转过目光去,自顾自地盯着杯中酒,却不再看那人。
“那人应该是长楚人。”谢岑倒是不想瞒着雍黎自己知道的事情,直接告诉了他,“他是我皇兄二子常山王谢竣的人。”
“谢峻?”
雍黎虽奇怪他如何知道这人的,还未想得到问更多,却将所有的心思都注意到了最后那个名字上了。
她实在奇怪,谢峻不是谢岑他五哥么?不是前阵子不明不白死在濯锦城的那位广信王么?怎得又成了他的侄子?
“此‘竣’非彼‘峻’,我这个二侄子名字中的‘竣’字,从‘立’旁,为‘克期告竣’之‘竣’;而我那五兄谢峻之‘峻’,乃是从‘山’旁,为‘山道峻隘’之‘峻’。”
雍黎听了,“哦”一声,有些不解,“你谢家这名字起得倒是奇怪,侄子与叔叔的名字竟然是同音字。”
雍黎不过就是这么一说,谢岑面色却有些古怪,淡淡笑道,“据说我这二侄子的名字不是我皇兄起的,而是他母亲——当时我皇兄的庶妃,如今的德妃自己起的。当时我皇嫂初初嫁入太子府,我皇兄与皇嫂恩爱情深,全部心思都在皇嫂身上,完全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只想着反正也是跟着谢家族谱,从的是‘山’字,叫什么也无所谓。”
“我曾经隐约也听说过,长楚与乐帝未登基之时便与太子妃鹣鲽情深,只是太子妃命薄,难产而逝去,与乐帝登基为帝之后立即追封已故太子妃为皇后,此后数十年更是后位虚悬,直到前几年才立了现在的皇后薛氏。”雍黎完全没在意谢岑说得已经算是他长楚谢家的私密事了,很不客气地又问出了自己内心地疑惑,“只是为什么会有一庶子在皇后有子之前出生?而且听你说,谢竣行二,莫非在谢竣之前,你皇兄还有一子?”
“我皇兄与皇嫂是父皇赐婚,皇兄是在那年的斗春节上才第一次见得皇嫂,也算是一见钟情,也偶得机会诗词唱和,自此渐渐情根深种。而在那之前皇兄未曾见过皇嫂,算不得有什么感情,所以在皇嫂之前,皇兄的太子府里已经有宫里陛下和当年太后皇后赐下的几个女子。”谢岑倒是不在意,竟然能将他谢家皇室秘事拿出来说得如此坦然,“至于你说的皇兄长子,是前些年已经亡故的淑妃所出。我这大侄子,身有旧疾,很少在人前露面,朝中上下注意到他的人不多。”
谢岑说着,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之色,但也就是一瞬就收。
他转首又问雍黎,“你大约也知道我谢家近枝有哪些人吧?可需要我给你细说说?”
“我大约也是知道一些的。”
雍黎自然是早就调查过他谢家近枝近脉的几乎所有人,只是这人这般毫不遮掩的态度,甚至有些给雍黎普及他谢家皇室各处关系牵扯的意思来,雍黎到觉得有些不妥了。
长楚先帝有十六个子女,九子七女。女儿且不说,他的九个儿子有两个未及成年便夭折,长成的七个儿子当中,有两个死在了当年争位的漩涡之中,后来只余下了长子谢岐延,五子谢峻,六子谢崔和十六子谢岑。
而广信王谢峻前些时候也死在了濯锦城,也就是说,与乐帝如今就只剩下两个弟弟——谢崔和谢岑。
除了三国上层几乎人人皆知的自幼为与乐帝亲自教养,深受与乐帝宠爱,较他诸子更盛的南阳王谢岑之外。与乐帝的六弟定陶王谢崔,却是个沉迷丹青水墨诗词歌赋的儒雅人物。这谢崔一贯不问朝堂事务,一心扑在作词绘画之上。
据说这人最出名的事迹,便是领着礼部的官职,却三年未曾踏进去礼部有司大门一步。至于后来出现了会试舞弊案,与乐帝问责于包括他在内的礼部及相关部门诸人,他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甚至连礼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末了还十分自觉地回家自己卷了铺盖去大理寺地大牢里住了几天,据说在大牢里住着地那几天,他文思泉涌,一口气做了十来首词,首首流传,众人争相抄录吟诵。甚至还将从前一手做了多年只做了半阙,下阙却怎么也填不合适的词也填完整了,据说那搁置了几年的一首词终于填完时,他在牢中一吟,顿时感慨而生,大有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之意。
雍黎初初听到这人的这一事迹的时候,倒是赞叹的一声这人的好心境,好文采。只是转而一想,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是有大智慧的,他如此算的上是放纵自我的行为,未尝不是为了避嫌,求一世安稳。
雍黎暗暗瞥了谢岑一眼,这定陶王谢崔也有四十多岁了,比谢岑大了有近二十岁,但据说谢岑与他这位六哥的关系也还算不错,若真是能让谢岑另眼相看的,应该自有他的特别之处,大约也不只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
而谢家这一代除了尚且年幼不足十岁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成安帝已经成年或即将成年的皇子有五个,长子谢端,二子谢竣,三子谢竭,六子谢竩和七子谢竬。
谢端和谢竣,时当年与乐帝还未登基,还在太子府时所出,这二人年纪都比谢岑这个做叔叔的竟然还要大些。而谢竭、谢竩和谢竬三人年纪差不多,但都比谢端谢竣要小上好几岁,据说是当年太子妃过世之后,与乐帝悲痛欲绝,数年未曾未曾亲近任何女子,即便太子妃过世没多久他便登基了,却还是将后宫虚置了几年。
故而字太子妃与她未曾留住的那个孩子亡故之后,与乐帝数年未曾再得一子,所以行三得谢竭与行二得谢竣却相差了有七八岁。
尤其要提一提的,是西河王谢竩。谢竩生母便是之前的薛贵妃,如今的薛皇后,谢竩原本也只是妃嫔之子,与与乐帝的其他诸子身份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理论上都算庶出子,但前几年与乐帝迫于朝中压力,封了贵妃薛氏为后,这谢竩的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如今竟然算是与乐帝的唯一嫡子了。
有着这一层身份,他本身也不算是个眼高手低没什么才能的人,又兼着她母家唐国公薛家的鼎力相助,如今在长楚朝中算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只是他虽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刚及弱冠之龄,却难得的行事自有章法,也懂得收敛一二,并未因朝中的呼声之高便生太过的轻狂之心。
“你谢家的那些人员关系,你倒不必跟我说,基本该知道的我也是老早就知道了。”雍黎言笑晏晏,“其实我更多的是想要知道些我之前不知道的东西。”
她指指那边矮墙的方向,“比如……方才那人,是谁?若我感觉没错,方才你提起那人时,有些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样,我可以不可以知道是为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是欲言又止,只是在考虑有些话该不该跟你说,若是说又该如何说?”谢岑面上十分淡定,他也知道雍黎并非寻常女子,只是真的像这样一提起来,他也未必能做到丝毫不在意了,他面上有些淡淡的不自在,却道,“那人出生来历包括姓名我是一概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应该是我那位二侄子的面首。”
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谓美男子。后引申为男妾、男宠。
雍黎想着方才那人容貌,确实是当得起“面首”二字所表示的“美男子”之意的。
只是那个谢竣……
雍黎脑子里翻腾着之前翻阅的关于这位常山王谢竣的资料,终于想起来之前未晏送过来的那诸多消息中,有这么一段便是提及这位常山王有难等大雅之堂的龙阳之好。
雍黎当时还存疑,想着这人既然是皇子,又在长楚这个争位的紧要关头,怎么的就让自己有龙阳之好这样的消息传出去的?莫非是他人暗中泼的脏水?
但今日听谢岑说来,大约还真是有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