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寒山点点头,又问她,“府里有什么事么?”
雍黎奇怪,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略想了想,大约是方才让觅铎出宫去替自己传话地一番吩咐,被他看在眼里,故而才有此一问,便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本今日与朋友有约,既然留在宫里了,总得让人去传个话,总不能让人空等。”
“府里暂无大事,原本今日是‘十二星阵’的阵法启动的时候,若阵法没有被解,我们若在府里,大约是个不得善终的结局,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雍黎站在窗前,看已处中天的月亮,今日月色尤其明亮。
“嗯,府里人员排查之事我已经有所安排,也交代给林棹了,不过我的计划要多花些时间,若有了结果林棹会直接去见你。”雍寒山道,“没其他事了,你也去歇着吧。”
雍黎微微侧过身来,半靠着窗户,笑道,“今夜的月食倒是个难得见的天象,我横竖没事,一会儿去屋顶上赏个月。”
雍寒山倒不管她是赏月还是观天象,只道,“你去吧,只是莫要爬屋顶了,仔细摔下来,在院子里坐坐便好,也别太晚了。”
雍黎一笑,伸手去关窗户,她的手刚触及窗扇,做出个要关的动作,突然猛地停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南方天空,明月之下,忽有火光乍现,青色萤火,大如车轮。
“那是……”雍黎看着那处青色萤火,未移开片刻目光,眉头却越蹙越紧。
雍寒山斜卧在窗上,听见雍黎声音,也立刻转头去看,他位置低,又有雍黎半个身子挡在窗前,只看到天际隐约有火光,还当是哪里着火了。
“是城中哪里走了水?在这里都能瞧见,想必火势不小。”
“不是着火。”雍黎让开身子,道,“异象。”
雍寒山再次往窗外看去,果然也看到了那一大团的青色萤火。
他活了这几十年,也从未见过这东西,也从未在哪本书籍野史中见到过类似的记载,一时也有些觉得奇异。
那异象持续的时间不长,约莫也就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那团青色萤火渐渐淡去,而空中的月亮越发明亮。
而不多时候,月亮由东缘慢慢进入地影,只有极小的一段阴影。
此为初亏,月食始。
雍黎站在院子里,抬头望月,她看着那月亮上的阴影一点点地移动,一点点地变大。
夜风吹过,有几分凉意,吹得元铭宫宫内两棵百年的桂花树扑簌簌下着桂花雨,香风四溢,连朦胧的月色都似乎带着桂花的香气。
只是那带着香气的月色,却不是清凌凌的颜色,而是渐渐氤氲上一层血色一样的红,这样的红月之夜,已然烘托处阴怖的气氛,已然让人心中隐隐不安。
抬头看得久了,觉得脖子有些累,雍黎干脆靠着院子里一口水缸。
那水缸在蓄满了水,一向是为了防止宫院失火,可以及时取用其中的水来灭火。
月亮上的阴影在慢慢地移动,一点点地蚕食着原本通圆地没有一点缺失的月亮。而那缺失了一块的月亮,仿若被人咬了一口的月饼,抑或是被齐整地划去了一块的玉盘。
“这大缸上凉,殿下莫要靠着,奴婢让人搬了躺椅过来,殿下若是看月亮,还是在躺椅上躺躺吧,也不会累着脖子。”明绛招呼了两个宫侍,将搬来的躺椅安置在一颗桂花树旁,还十分贴心地置了小几,小几上坐了壶暖热的桂花蜜。
“知我者,明绛也。”雍黎一笑,很舒坦地在躺椅上躺了下来,又指指旁边长廊上地美人靠,道,“这月食的天象,虽说难见,但盯着看得久了眼睛也累。你也坐,与我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明绛不解,但她对雍黎一向顺从,笑着将手里的薄毯子展开,在她腰腹处虚虚盖了,这才过去做了,不过手里却闲不下来地搓着棉绳。
明绛其实针线上的手艺是极好的,雍黎也喜欢穿她做的中衣鞋子什么的。不过在雍黎身边,其实也做不了什么重活粗活,便是做衣裳鞋子也有针线上的人,她不过也就是偶尔兴致来了,给雍黎做一两件中衣,或者绣个荷包,做双鞋子什么的。
她做些个活计也纯属是为了打发打发时间,若雍黎真的等他地衣服鞋子穿,有时候怕是一年半载也不定等得到。就像去年秋天的时候,她兴致来了要给雍黎做件夹袄,结果从华阳到定安,又因为秋后刚到定安,府里忙着规整收拾,这一忙又忙到了年后,以至于过了年,开了春,到如今夏天也到了,眼见着一年都过去了,雍黎还是没见着她做的夹袄。
唔……看看样子,估计今年也不定有了。
不过她手上搓的这个棉绳,雍黎是知道,前几天她纳了两双鞋底,鞋面子也做好了,只差最后上鞋底的工序,这搓着的棉绳大约便是上鞋底用的。
雍黎心下很满意,看着这进度,大约今年她做的这鞋子还是能指望指望的。
“殿下看着我做什么?”明绛见雍黎看着她,温和一笑,又低头去捻手里的线。
“看我什么时候能穿的上你做的鞋。”雍黎一笑,见她眉目微垂间神色温柔,不由得心下有些黯然。
雍黎想起了慕浅绛,想起了那个与明绛面容几分相似的女子,她也是温柔的,只是她的温柔却仿佛只是她掩盖本来面目的利器,比起如邻家女孩一般让人舒服让人想要接近的明绛,慕浅绛的温柔里,却藏了看不清摸不着的锐利的刀锋。
“我正做呢,殿下不嫌弃我的手艺便好。”明绛手下利落,将方才捻好的棉绳卷起来收好。
“怎会嫌弃?”雍黎指指腰上的玉佩,“我这玉佩上的络子也旧了,你得空帮我再打一个换上?”
“是。”明绛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起来,走上前去,将雍黎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拿在手里翻看了两眼,笑道,“果然是有些旧了,我竟然都没注意,实在失职。”
“殿下想要什么颜色式样的络子?奴婢明日便给您打好?”
“我也不懂,你看着选吧,也不着急,这还能再凑合用段时间。”雍黎懒懒地将胳膊枕在脖子下面。
雍黎十分享受,这秋日带着桂花香气地晚风,那点点吹拂在自己脸上时地寒凉,许久之后她又问,“明绛,你喜欢华阳,还是定安?”
明绛似乎怔了怔,片刻之后,才回答道,“自然是都喜欢的,但若定要选择一个,奴婢还是喜欢定安的。”
“为什么呢?”
雍黎睁开眼,偏头去瞧明绛,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她意料,她其实以为明绛会回答自己“更喜欢华阳的”。
“也没什么理由……大约是心里觉得定安更熟悉些吧。”明绛嘴角微抿,温柔的面容上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迷惘。
“大约是这几年在华阳待得习惯了,我倒是觉得在华阳住得还算舒服,但对定安,我大约也与你一样的感觉,毕竟是从小出生长大的地方,确实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了。”雍黎道。
“奴婢也觉得华阳住得舒服,也喜欢华阳的风物吃食。”
“那若往后让你选个长久生活的地方,你希望在哪里?”
雍黎今日似乎较往日更加平易近人,明绛也似乎从来没见过如此絮叨地说这些没有营养地废话的雍黎,心下实在诧异,却还是道,“在哪里都好,殿下在哪里,奴婢便在哪里。”
“哦?”
雍黎这轻轻一个字,听来似乎是疑问,但其实叹息之意却更甚。
她问,“宫城呢?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抗拒宫城,若往后长久地住在宫里,你还会愿意么?”
明绛没有回答,一方面是不解雍黎之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另一方面却不知道该如何正视自己心中对宫城地情感。
她的迟疑落在雍黎眼中,雍黎知道明绛曾经被作为替身送到宫中,大约那短短的一段为奴宫中的日子是当年还年幼的她不愿回想的记忆吧?
雍黎也沉默良久,忽然又问,“你可有心悦的人?”
雍黎这话问得郑重,没有一丝一毫玩笑之意,她是真心地问明绛,问她关于她以后人生地打算,毕竟她总不可能留她在身边一辈子。明绛的最美好的年纪,和她往后幸福美满无所忧愁的人生,雍黎觉得这是她唯一能补偿她的。
“没有。”明绛却面上带了一丝羞怯的红晕,不过那红晕不过一会儿便渐渐褪去,她有些恼意,嗔怪地看着雍黎一眼,道,“殿下这便是着急将我打发出去么?”
她又抿了抿唇,声音也郑重了几分,“殿下其实莫要为奴婢考虑什么,奴婢想要留在殿下身边,殿下去哪里,奴婢是要跟到哪里的。但是殿下的话,奴婢也不会不遵从,若您真的为奴婢挑了人,您也真的想让奴婢嫁,奴婢便也愿意嫁。”
雍黎沉默了默,许久之后,叹息一声,也不再提出这个话题了。
她二人闲聊间,月亮已至食既。月球进入本影,并与本影有了第一次内切,而此时月亮整个地刚好全部进入本影内。
月色越发鲜红,红色里透出淡淡地橙黄来。
远远的隐约哪里有韶乐之声传来,不过那乐声极其远,也极其清淡,仔细再听时,仿佛已经化在晚风中,再也听不到了。
子时末,月亮上的阴影再移动半寸。
丑时初,那阴影又是半寸。
短短片刻,那原本橙黄色的月亮已经渐渐变成红铜色。
方才散在风中的韶乐之声再次响起,一番粗乐过去,又是一番细乐,如此三叠,曲调绵长,众人惊异。
丑初一刻,韶乐声消!
而此时,月亮似乎在一条间,刹那跳向食甚。
整个月亮几乎瞬间便被遮盖住了大半,只有周围一圈一个细长的圆环,那圆环上折射出的红铜色的光,此刻顿时大耀,更鲜亮了几分。
而就在此刻!
空中一声剧烈的的爆炸声响!
那声响之剧烈,直震动地人耳膜疼。
雍黎下意识捂着耳朵,却止不住此刻耳中剧烈的耳鸣之声,她捂着耳朵往南边看,因为重重宫墙,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但此刻整个定安确实另外一番景象,被这剧烈的声响,震地跑出家门地定安百姓们,连绵不断地爆炸声响中看向定安微微偏西北的方向。
从定安城东北方渐至城西南角,同时可见淑仪公主府方向有一特大火球在空中滚动。而彼时火光耀天,照的暗夜通明,自月食食甚至复圆,约莫三刻钟内,空中巨响不绝。
而巨响声中,借着冲天的火光和渐渐复明的月光,隐约可以看到天空中如丝状如潮状的无色乱云横飞。有的大而黑,形似蘑菇灵芝状,其下云状如长而粗壮的柱子,直竖于淑仪公主府所在的方向。
刹那间,尘土卷略,火光飞集,天崩地陷,万室平沉。方圆四五里范围内,有杂乱的倒塌建筑的木材石块,以及人体禽尸像雨点那样从天空中降下。整个公主府百十间屋子,都被炸成粉状,瓦砾腾空而下,公主府周围其他几家府邸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而公主府中府中家丁使女护卫近千人,衣物远飞阜成门、刑部街,死亡者有近半数,而死者皆**。
时《大璋史.五行志》中记载:“景平二十七年八月十六日夜,忽现月食,及至食甚,月色暗红。淑仪公主府灾,屋宅尽毁,其方圆数里之内,房屋倾倒,临近璟王府所属佳园千古高风亦受其害。时大震一声,烈逾急霆,公主府琼华台爆炸塌陷,平地陷两坑,约长三十步,阔十四、五步,深两丈许。地中霹雳声不绝,如火药**,烟尘蔽空,烟云直上,亦如灵芝,滚向东北,凡四五里。
震撼天地。黑云乘之颠荡,坏民居室数里无存,屋至东华门,坍颓稍缓,内阁格窗倾毁殊基。而死伤亦有百数,凡死者肢体多不全,不论男女,尽皆**,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