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是齐国自立国以来最重要的政治活动之一。
按照大齐太祖立下的规矩,朝会应该是要每日举行的,而大朝会则是每季度举行一次。
但是大齐历经三百年,各项礼制祖训早已被历任皇帝破的七七八八了。
到了天启帝这几年,朝会更是几个月都难得举行一次,美其名曰是上体下意,一应六部诸务都交由内阁署理了,不必每日朝会禀报了。
官员们也自然乐得如此,谁愿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四五点起来就去开会?
但这也使得内阁从原本出谋划策的辅助机构,变成了给帝王辅政的权力机构!
天启七年,七月初八,几个月未曾举行的朝会,再次在皇城中召集。
金銮殿内,天启帝依旧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就这样蔫儿坐在最高的龙椅之上。
在他下首处,是各色官员按照职位、品秩有序排列入场,传承几千年的儒家规矩,从未有变。
这只是一场朝会,和百官来朝的大朝会有所不同,到场的官员最低的也是三品官,而且都是有实权的官员。
纵是品秩高如国公,也是无权列席的,因为如今的国公并不掌兵,手中并无任何实权!
待众官站定之后,自有礼部官员敲响一座小钟。
小钟响毕,内阁首辅严松从队列中站出,随后对着天启帝大礼参拜: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随着严松的行礼,在场的所有官员不管是不是严党,都跟着整齐划一的动作一起行礼。
内阁首辅,礼绝百官,当是如此!
此时天启帝身边的大太监则是小心翼翼地上前,在天启帝耳边恭声道:
“陛下,严阁老他们已经到了。”
天启帝闻言费力地睁开了那双浑浊的双眼,哑着嗓子,看向下首处:
“呵呵,好啊,各位爱卿都到了,辛苦各位爱卿了,政事繁忙,还要多仰仗几位爱卿了。”
众官闻言齐声高呼:
“臣等惶恐!”
天启帝摆了摆手之后,自有边上的太监上前捏着嗓子道:“平身~”
众官员再次跪喊谢恩之后,才在严松的带领下缓缓起身,这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其余声响。
天启帝见状不明所以地瞥了严松一眼,随后道:
“如今北方天灾甚重,便由户部先说吧。”
内阁虽然已经成为实至名归的最高官员权力机构,但是毕竟只是太祖立下的辅助机构。
所以在这种朝会场合之下,当是以六部官员先汇报工作,随后天启帝发问时,才由各位大学士依照各自的分工不同进行解答。
一名红袍大臣站出队列恭敬道:
“启禀陛下,如今我们户部初步统计了一下受灾的省份,据各地县衙报上来的文书,北方共有三省,四十七县受了旱灾,预计会产生四十万流民。”
天启帝闻言眉头一皱,故作惊慌道:
“四十万流民,那可都是朕的子民啊!卿等定要妥善处理此事!哪位爱卿愿献良策?”
天启帝话音刚落,属于东林党的工部尚书汪义真从队列中站出:
“启禀陛下,前东华殿大学士林世昌林大人曾在去任之前力主以工代赈之策,臣等以为良策!”
汪义真话毕,又有几名东林党所属的言道官员从队列中站出:
“虽然林世昌大人是因为君前失仪获的罪,但是林大人所言的扩修运河,以工代赈之策却是颇为可行。”
“然也,臣认为此举不但可以安置灾民,还可以缓解国库财政之困难,实为善策!”
“臣等附议!”
“…”
待一众东林党站出之后,严松手指轻点,自有严樊从吏部的队列中站出:
“汪尚书此言差矣,若是贸然以工代赈,一则国库中并未有足够粮米赈济灾民,二来灾民沿河劳作,虽是让灾民们获得了生计,但是万一有好吃恶劳之人,在沿途行不轨之事,岂不是害惨了沿岸百姓?”
在场众人基本都是人精,大家对东林党的目的也是心知肚明的:
一、四十万流民这个隐患,无论是北官派还是东林党都是不愿意坐视不管的,因为这种灾祸极易酿成更大更难处理的祸事,所以赈济灾民是南北共识。
但关于赈济灾民的钱粮,左右都是要从南方各省加征税款才能凑齐的,所以东林党现在多争到的每一分好处,都是白赚的!
二、如果今天不能把事情定性为以工代赈的话,反而让严党直接加派南税,那么严党极有可能会拿南官作笺子,治几个南官税政不利的罪名,随后以补税款的名义征税,所以这一道东林党也不能让!
三、定下以工代赈,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为林世昌的起复打好基础,顺便还可以替汪义真争一争这空出来的内阁大学士之位!
而严党自然不会如此轻易让东林党如意,北方的大灾,本就已经使北方很多宗族受了重创。
如果再让江南士族将这四十万丁口留在沿河,那么多年以后,南北实力将彻底失衡!
严樊看了眼汪义真轻笑道:
“汪尚书莫要以为下官所言乃是空穴来风,不信您可以问一问刑部尚书,最近各地报上来的邢名案件多了几成?”
刑部尚书闻言赶忙出列跪在地上:
“臣有负圣恩,署理刑部这几年来,无法靖绥地方,各地治安不稳,时有杀人命案上报,臣,乞骸骨!”
言罢,刑部尚书将自己的官帽摘下放在了地上。
天启帝见状,急忙道:
“爱卿断不可如此!断不可如此!有何难处讲来便是,怎么好好地就要撂挑子!?”
刑部尚书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回禀陛下,这几年北方各省多多少少都有点遭了旱灾,所以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时有百姓无奈之下贩卖祖田。”
“更有卖了祖田之后还要卖妻卖女的,如此不伦不孝之事,自然引得许多诉讼案子,更有匹夫一气之下,行那不忍言之事!”
天启帝闻言颔首拍腿道:“看来还是钱粮惹的祸啊!”
汪义真哪能看不出来这是严党一唱一和的戏码,眼见今日还是定不下以工代赈之事,索性就带着一票官员站回队列,闭目养神。
天启帝自然看得到东林党人的做派,这种家国大事,汪义真居然如此消极,此时不由将汪义真也暗恨上:
“既然流民之事的根结还在钱粮之上,那么众卿就议一议钱粮之事吧,有了钱粮,如何赈灾便就只是细节问题了。”
天启帝话音刚落,吏部尚书出列道:
“启奏陛下,如今国家困顿,严阁老前些日子在内阁与微臣商量着是否要缩减一些衙门的用度,并且裁撤些冗员、庸吏。”
“所以微臣回去以后便整理统计了一下各地官员近几年的考成。”
“微臣发现有好几个知府治下,税政考成极差,大多都没有补足税款,不如先派御史及巡按前往那几个地方好好看看,然后再让他们补足税款,至于官员,该罢黜的罢黜,该裁撤的裁撤。”
汪义真闻言眉头一跳,知道对方这是冲着自己等人来了。
此时林世昌不在京中,满京的南方官员隐隐地都以他为马首,如果此时不护住下面人,他这辈子都不要指望能如林世昌一般登上魁首之位了!
“荒谬!如今北方各省已是动荡,若是其余几省也乱了起来,那便是祸事临头了!”
这是底线问题,汪义真直接当着皇帝的面威胁所有人:
你们要是敢乱来,那我们东林党也要掀桌子了!
此举无疑会恶了天启帝,但是他此时却是顾不上了,皇帝而已,东林党不在乎!
临老致仕回了南方,天高皇帝远的,谁会在乎这皇帝老子?
严松见此情况,也知道今日之事怕是进行不下去了,当即给了严樊和吏部、刑部、户部尚书一个眼神之后便闭目养神了。
他得考虑一下,该交换给东林党什么条件,才能换来对方的松口。
政治,就是互相妥协!
天启帝见此也不恼火,显然今日的场景他心中也预料到了,当即沉声对众官员道:
“既然众爱卿分歧如此之大,不如旬日之后举行大朝会,让百官来商议罢!”
“但是今天听了众爱卿的话之后,朕深感不安,四十万子民犹如浮萍一般,朝不保夕。”
“大伴,与我下旨:从朕做起,缩减用度,倡导万民勤俭节约,不可奢靡乐事,不可大行浮夸之风,与国共度时艰!”
众官员闻言都跪在了地上,高呼:“吾皇圣明!”
又是三声高呼万岁之后,天启帝便在宫女的搀扶下退出了金銮殿。
而众官员见此情况也是在礼部官员的监督下,有序退出了大殿。
东林党的几个官员见此情况都是打算上前与汪义真商量几句,却都被汪义真用眼神给阻止了。
今日局面着实奇怪,按理说北方四十万流民,着急的应该是天启帝和严党,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居然还能忍耐。
汪义真本以为今天的这个朝会是无论如何要定下来此事的,没成想居然又拖了十天。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汪义真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毕竟他们酝酿的那件大事即将成行,此刻已是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