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娇娘进殿以来第一次抬眸仔细去看皇帝。
在世人眼中,这位征战无数,铸就大兴大一统的帝王一直是位不老圣人,而其实,十九岁登基为帝的他,至今已执掌龙印三十八年,已逾耳顺。
皇帝名雍,字平章,是大兴开国皇帝——高祖皇帝李彧的次子。
李雍十八岁时被封为誉王,而早在被封为誉王之前,他就已经带兵征战长达四年。
北越仲业十三年,时任北越右骁卫将军的高祖皇帝李彧迁太原郡留守。
同年七月,李彧策动太原郡守,率军三万誓师,以“废昏立明,拥立贤主,匡复北越”的名义正式起兵。
起兵之后,李彧一边招降叛军、流寇,一边派亲族迅速进兵,同时广发檄文,斥责北越恭帝听信谗言,杀害忠良,穷兵黩武,致使民不聊生。
九月,李彧携长子李苾、次子李雍挥师南下,先后攻破北越骠骑大将军祁连山、云麾将军邱子悦、归德大将军庞武源三人所驻守的州郡,渡河南下。
期间,李雍用兵如神,对据守黄河以东的诸将或攻或劝降,使得李彧大军势如破竹,迅速向西南挺进。
当时,北越恭帝远在扬州,关内北越军力量十分薄弱,而各地世家与诸军阀激战方酣,无暇西顾,是以李彧长驱直入,无人可挡。
仲业十三年十一月,李彧大军攻入长安。
同月,李彧尊身在扬州的北越恭帝为太上皇,并拥立其孙刘吉为帝,改元安宁,后称北越怜帝。
怜帝登基之后,封李彧为兴王、大丞相、尚书令,李苾为兴王世子,封李雍为京兆尹。
至此,李彧已经完全掌控了关中局势。
安宁二年,太上皇恭帝被进军扬州的叛军天命教教主仲孙长季所弑,怜帝随即禅让于李彧,李彧三拒之后即位于长安,国号大兴,建元勘平,定都长安,是为大兴高祖。
即位之后,李彧便开始着手消灭其他诸侯、军阀以及拥兵自立的世家高门。
在以李雍为主,李苾、李岱以及北越镇北公主刘懿芳为辅的联合征讨下,李彧彻底消灭了盘踞各地的势力,完成了疆域一统。
待到天下平定之后,李雍已经是威望日隆,功名日盛。
无论是在百官心中,还是在黎民口中,戡平内乱,涤荡外匪的李雍都远胜于已是皇太子,且安居长安的李苾。
为平众口,抚民心,李彧于勘平六年册封李雍为誉王。
同年,李雍领尚书令,且被准许在誉王府内自置官属,李雍因此开辟了伯乐馆,招揽天下有才之士入馆,不问出身。
李雍的这一举动使得皇太子李苾十分警惕,李苾随即与三弟李岱,七妹李渔联手,以图抗衡李雍。
高祖怜爱长子,却又疼惜次子常年征战。
他眼见李苾与李雍之间明争暗斗,却一再地纵容,以期让诸子互相制衡却又不加以控制,这导致了朝臣逐渐分化,出现了派系之斗,亦导致了李苾与李雍二人之间无可避免的兵戎相见。
此后,李苾深知李雍绝不会甘为人臣,屈居自己之下,遂暗中谋划,联络朝中重臣,图谋将李雍一党尽数歼灭。
勘平七年,突厥侵犯大兴边境。
寻得机会的李苾旋即向高祖建议由李岱做统帅出征突厥,李苾上书次日,太子府少詹事萧正冶暗中传书于李雍,告知李苾所图。
原来,李苾欲借出征突厥一事控制李雍手上的兵马,并准备在交接之后设伏兵劫杀李雍。
如此之下,李雍决定先发制人。
六月,李雍在兴庆宫东门春明门附近诛杀皇太子李苾、齐王李岱,并声称李苾与李岱伙同李渔屯兵于长安以东,意图谋反。
他留了李渔一命。
随后,李雍率军以护主之名控制住了长安城。
深宫之内,乍闻长子与三子丧命的高祖甚至来不及悲伤,就不得不将军政大权交给了破宫门而入的李雍,李苾、李岱、李渔三人则被高祖宣布为作乱者,诸子亦遭诛杀并从宗籍中除名。
三日之后,李雍被册立为皇太子。
次月,高祖退位称太上皇,禅位于李雍。
李雍登基之后,为彰显仁义,陆续追复李苾为隐太子,李岱为蓬莱王,并将皇子李贤出继李苾为嗣,李德出继李岱为嗣。
次年,改元交顺。
交顺十年,皇后越氏薨殁,其子李绩一出世便被李雍册封为庆王。
自越氏薨殁之后,中宫空置长达十三年。
交顺十五年,污名一身,且被贬为庶人的李渔与侍从通奸,她在产下一子之后,悬梁自尽。
为了以示仁义,皇帝将李渔的孩子收养在身侧,并追复李渔为重阳公主,将其尸骨收殓,葬入皇陵。
交顺二十年,李雍次子李慎,第三子李钰于讨伐回鹘的途中病逝;次年,第十三子李邺与十四公主李莞仪互染风寒,夭折。
少年时同室操戈,登基不久痛失所爱,而后连丧三子一女。
到暮年,喜得麟儿——
麟儿却与皇后皆殒命于这寒冬之中。
如此噩耗之下,又惊闻西北十三州沦陷,生灵涂炭。
此时,这位戎马半生,无坚不摧的帝王已是眼神疲惫,两鬓斑白,和寻常老人没什么两样了。
沈娇娘慌忙垂首,双手于袖中互相攥紧。
“娇娘,你说,朕待如何?”皇帝低声问道。
“娇娘不敢说。”沈娇娘颤巍巍地伏地回道。
皇帝将金杖一抛,转身拂袖,一下子又变回到了那个至高无上,冰冷强硬的帝王模样。他快步走回长案旁,踢开了战战兢兢的内侍,伸手将那几份信攥在了手里。
“你母亲以这密抄和虎符为筹码,同朕谈妥了沈家的处置,却旋即自尽,你知道,她是为什么吗?”皇帝的声音中夹带着薄怒。
因为她要皇帝退无可退。
沈越判国一事未经探查,皇帝便已经于震怒之下下旨,而后沈越之妻张氏入宫不久便触柱而亡,便是将皇帝置于了可能被史官指摘暴君的风口浪尖。
皇帝老了。
他年轻时桀骜不驯,张扬无度,不在乎史官如何评说自己,到暮年却已经不允许自己这般行事了。
“恳请陛下下旨彻查安西将军府,娇娘愿身先士卒,前往陇西替陛下分忧。”沈娇娘跪着转向皇帝,敛眸答道。
这是最好的一种方式。
留沈越之女于京城,甚至是重用她查案,既能彰显出皇帝的宽和大度,亦会将沸腾的民怨和众怒转移至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