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越,你真的是崇越。”程末激动地搂住了它的脖子,声音中带着欣喜。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能再度见到它,见到这匹从焕青城离开后,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忠马。
崇越通人性地低下了头,由着程末搂抱,还不断用头蹭着程末的脸。
“对了,既然你在这,你知道邓叔在哪吗?”程末带着一丝希望询问。
崇越听懂了他的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似乎它已经和邓也离开很久了。
“估计它是单独来找你的吧。”言归说:“龙首驹生性倔强,认准了一个主人后,也会誓死相随。看它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在雪山上见不到你,就自行离开了队伍,下雪山沿着大路一直在寻找,也是赶巧好运,最终在这里遇到了你。”
程末心中感慨万千,望着崇越雪白蓬松的毛发上此刻沾满了泥土,原本精壮的身躯已经消瘦不堪,更有多处擦伤,程末可以想象,它在寻找自己的路途上,又吃了多少苦、遭受了怎样的磨难。没有自己的日日夜夜里,它就一直漫无目的地找寻,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在心里支撑着它一路走了过来。
重重抚摸着它的头颅,程末把头和它靠在一起,说:“我不会再和你轻易分开了!”
崇越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回过头来,发现季初见已经起身,望着这一切有些诧异,程末笑了出来,对着她说:“这是崇越,是我的坐骑,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原本和它失散了,我还以为见不到它了,没想到这么快它就找到了我,你也来和它打个招呼吧!”
听了程末的话,季初见走过来,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崇越的头。不想在触及的一瞬间,龙首驹一下子把头让开,鼻孔喷着气,有些不满的样子。
季初见吓得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以为它生气了,再也不敢上前。
“没事,没事,它只是不太适应生人,你别直接摸它的头,先抚摸下它的后背试试。”程末劝慰说,又对着崇越道:“没事的,她是我们的朋友,不要这么紧张。”
“朋友。”听到程末的话,季初见喃喃自语,又在他的鼓励下,试着帮崇越梳理鬃毛。这一次,崇越没有再乱动,安分的样子,是最终接受了她。
终于成功接触到了它,季初见的脸上洋溢出开心,不断抚摸着崇越的后背。
“这样就好。”望着融洽的二人,程末的嘴角也勾勒出一抹笑意。凝视着季初见童真的容颜,他又想到了言归之前的话,不知为何,在心中一种沉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挥之不去。
其实自己,一直以来对于她的事情,都所知甚少,不是吗?
为何现在,偏偏这么在意?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
明明同样的事实,在意识不到的时候,就会去忽视。而一旦想起来了,就怎么也放不下了,时刻想要去纠结。
这,也算是人富有感情的一个体现。
可有时候,也是很大的烦恼。
像一根线,一根长长的线,在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的过程后,不断曲折、缠绕,打成了一个结,一个死死的结,挽在了心底,让人无法忽视。
最终,他还是将心里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是晋陵宗的人吗?”
季初见的手,在他的这一句话后,停了下来。
程末继续追问着:“你也姓季,季寻悲是你的长辈吗?”
他想要解开自己的心结。
想要解开它,也很简单,一个答复,一个简单的答复。
“是”,或者“不是”。
就像解开一个结,只要握着一端,轻轻一拉。
“对不起。”季初见转头看向了程末,头一次,程末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稳重。
“原谅我一直瞒着你,也许我一开始也不该这么做,但……”她最终低下头来,轻声说:“我可以,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程末不应。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似乎怕他误会,季初见马上解释说:“可是,能等我想好该怎么说,再告诉你答案吗?”
“哦。”程末淡淡地道。
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回复,才比较合适。
只是知道,自己心底的结,要继续存在下去了。
“啊哈,我也是佩服你,真的就直接问啊。”言归有些无语,“小姑娘家被你这么问,直接告诉你才怪呢。”
“言归,不知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有没有听过一个道理。”程末忽然一本正经。
“什么?”
“一个人要是不会读空气,那就尽量少说话。”
“你什么意思啊!”
程末也不理他,给崇越喂了两颗行远丹后,翻身跨上了马背,这样一匹坐骑失而复得,相当于多了一个好的脚力。
对着季初见,程末伸出了手。
季初见一怔。
“上来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程末淡淡地道。
季初见将手递了出来,程末一把将她拉上,和往常一样,跨坐在马鞍前面。
正准备催马时,程末想到一件事,对她说:
“你可以等到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和我说。”
季初见回头,直直看着他。
程末却不再说话,催马向前跑去。
……
又过了数日,二人彻底进入了广古平原,距离元台广界的西部边界已经越来越近。在程末的细心照料下,崇越的身体也逐渐壮硕,脚力恢复的越来越快。现在他们一日能走过的行程,是之前的三倍不止,这倒算是个不错的消息。
可对程末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要养的吃饭的嘴又多了一张。钱还算小事,崇越要吃的饲料真的是又麻烦又难弄,每次到城镇中,都要特别去找。偏偏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大多数小型城镇,物资都没那么丰富,有时候他还要亲自去配制原料。
寻常马匹吃草就可以,龙首驹如果不涉足其他的养分,体质不出意外就会有所损害。像崇越,流浪这么久身体越来越虚弱,就是没有足够的养分涉足。而且这还是崇越下山后,开始捕猎的前提下。是的,崇越也是可以吃肉的。
“原来出门在外,要考虑的事情这么多。”程末坐在一处树桩上,难得觉得有些繁琐,甚至比在焕青城里和一众奸商勾心斗角还要劳累。
一面思索,他一面望着季初见在附近寻觅干柴、之后生火。长久的飘荡,她也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很多事情,也都自然而然的学会了。
听到附近有流水声,季初见欢快地跑了过去。她离开后,言归忽然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样?”
“照常修行,刻下第二道纹还差一点,关键我还没想好第二道纹路要用什么去刻,怎么了?”程末随意回答。
“我没说这个,”言归道:“我是说那把断剑,你有没有再试试。”
“试了很多次,但没有什么效果。”程末摇头道:“利用伏矢的炼器术用了,汉方岭简仪用了,还有各种天材灵宝尝试再炼化它,能试的我都试了一遍,可它根本纹丝不动,只是不会再排斥我。坚固的外表,我都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虽然是一柄断剑,但我都感觉,如果我现在用凌跃剑和它全力对撞,断掉的也一定是凌跃。”
“你知道为什么吗?那不是材料的关系,而是品阶的缘故!你的凌跃顶多是上品元器,连玄器都不算。而那把剑,可是货真价实的制神之器,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残破的神器也是神器。它原本的主人将它炼成自己化身的一部分,彼此元气互通,不断冲刷之下,主人修为越高、它也越强大,早就超脱了一般的法宝范畴。”
“那这么说,我拿着它,岂不是没用?”
“也不能说没用,毕竟就算残破,它也是个不错的兵刃么。”
“可是我轻易也使用不了它,你没发现吗?”程末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每次我尝试挥动它,它都在疯狂摄取我的真元。只消挥动三次,我自己也筋疲力尽了,根本控制不住,难道所有的神器都这样吗?”
“也不尽然,一般的神器,其实对使用者负荷不会这么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把剑不属于你,你缺少掌控它的方法。也就是要用它独有的剑法,才能使用这柄断剑。”
“我又上哪里去找合适的剑法来?”这可真犯了难,程末拿出那柄断剑,抚摸了一下叹道:“可惜连剑铭都模糊不清了,也不知这到底是把什么剑。”
这时候,季初见已经跑了回来,手里拉着一个大网,里面慢慢的都是鱼。
程末心里叫苦,表面还是不动声色,“你这么喜欢吃鱼吗?”
“烤鱼是最好吃的东西。”季初见一边把鱼放在火旁边烧烤,一面率真地说。
程末无奈,只得寻思一会儿用什么法子推脱掉。
冷不防发现,季初见把鱼都处理好后,突然坐在了自己身边,直直凝视着他。
“干什么?”程末不解其意。
“我有个请求想告诉你。”季初见很认真。
“什么事?”
“你能教我剑法吗。”季初见郑重道。
“你说什么?”程末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教我剑法。”季初见直接改成了陈述语气。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一味只当做你的拖累。”季初见条理清晰地说:“我想了好几天,如果我像你一样会剑法,上次我被劫走、却连求救也发不出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过相关的修行,我怎么教你?”程末第一反应就是推脱,“学习剑法可并不容易。”
“生火我一开始觉得也很难,还有烤鱼,总是会烧焦,可现在我做的很好。”季初见指着篝火说。
“这根本不同。”程末也不知这丫头的强词夺理和谁学的。
“你也不用骗我,我没有修炼,可我知道,其实我的情况很适合学剑法。”季初见对自己的天生灵箓,还是有一定认知的。
她这副坚决的表态,程末也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我不教你,你打算怎么样?”
“去森林里,找野兽搏斗。”季初见说:“你告诉过我,实战是学习招式最快的方法,我可以先找一些弱小的对手练习。”
程末心说你是怎么觉得森林里的野兽就很弱的,它们打不过修士对付你还绰绰有余吧。还真怕她太过认真做出自己想不到的事,保险起见只得道:“那好,还是我教你吧。”
“师父……”
“停,为什么这么叫我?”
“学了你的剑法,不应该叫师父吗?”季初见很认真。
“学了我的东西也不一定叫师父,我都没正式拜过师,这个不能随意叫的。”程末对于这一些规矩,有着自己的坚持。
“那我怎么称呼你?”
“继续叫我名字就好。”
“不好。”
“那你想怎么样?”
季初见仔细思考了一下,道:“老师,可以吗?”
程末想这也算退而求其次了,也不再坚持,说:“也可以吧。”
“老师。”季初见说。
“嗯。”程末回答。
“老师。”
“嗯?”
“老师……”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季初见摇了摇头,看到程末困惑的眼神,又喃喃自语道:
“老师,老师……我还是头一次,有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