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见打来水,在梳妆间洗漱干净,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擦干面颊。迎着窗外的阳光,睁开双眼,眼眶还有一些湿润,修长的睫毛上,几滴水珠晶莹剔透。
她走出这里,看到程末站在房间里,一丝不苟的身影,相比较风华少年,更像一个严肃的护卫。
季初见忍不住笑了出来。
程末转头看她。
“老师,你就真的不需要睡觉吗?”不想让他猜出自己的想法,季初见随口说。
“不怎么需要,不过太累的时候还是会睡。”程末只道她是在照常聊天,也是如常回答。
“是因为修行的缘故吗?”季初见的好奇心起,“修士都这样吗?”
“应该不全是。”程末也不太确定,像他认识的人里,邓也、陆俨望他们修为高到一定程度,生活方式也就越偏离常人,不仅很少再食用五谷,连休息的时间都不怎么需要。不过和他同龄人里,多数应该还需要照常睡眠。
他完全是因为沧梦沉蛰才省去了睡觉的时间。
“真好呢。”季初见说
“你不喜欢睡觉?”程末倒是记得,自己像她这个年纪时,的确不怎么喜欢睡觉。
“并不是,”季初见摇头说:“我只是觉得,像老师这样,一天就能有更多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这样啊。”
“老师,你是修炼了什么功法,才这样吗?”季初见忽然问,“那你能教我吗?”
程末有些踌躇。
沧梦沉蛰的功法太过重要,包括其中的九真中经飞文,言归多次告诫他,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否则很容易惹来大祸。现在被季初见问起,程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丫头太不懂规矩!”言归不满,“修士的修行功法,是最大的忌讳。哪怕是师徒,在师长决定传授前,学生也万万不可过问,否则就是大不敬!她现在不知道这些规矩,乱问一通,将来肯定要吃亏。”
程末没有说什么。
好在季初见不过是随口一提,之后也没有再详谈。她之后转身出门,回来时将早饭一并带了回来。客栈提供的清粥小菜,也算别有一番风味,师徒二人共坐分享。粥只是普通的稻米粥,程末倒是觉得用当地蕨菜腌制的酱菜味道很好,红糖和油作为底料,夹起一筷是亮油油的颜色,很是鲜艳。
程末见季初见吃饭的速度比平常快了许多,现在已经放下了筷子,准备起身离开,询问道:“你着急做什么?”
“想去再练剑。”季初见回答,“前几日老师教我的剑法,想要再熟练一下。”
“坐下。”程末用筷子指了指她面前的椅子:“刚刚吃完饭,不适合马上练剑。”
“可是……”季初见有点不想放弃。
程末稍稍转念,道:“这样好了,你想要练剑,不妨和我过过招。”
“和老师?”
“我手里这碗粥。”程末左手持碗,右手用筷子敲击着碗边,发出清脆的陶瓷碰撞声,“我不用任何神通绝学、也不动用真元,只是用招式,你要是能逼我起身、或者让这个碗洒出来一粒米,就算你今天合格,如何?”
“那一言为定?”季初见来了精神,转身拿出了一把木剑——这是从她和程末学剑后,程末亲自削给她练习的。
“一言为定,你可以用任何手段。”程末点头。他除了要考较季初见,也想看看自己应变可以到什么程度。像这样刻意限制自己能用的手段去拆招,有时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季初见握着长剑,按照程末教她的方法摆出了架势,双肩微低,手肘轻轻放松。新手在开始练剑的时候往往全身都会绷紧,握剑也会把持得非常死。程末则指点她可以适当放松,剑能握紧就好,不需要太用力,适当宽松的双臂,则能作出最快的反应,把剑的速度优势发挥出来。
“剑走于轻灵”,是一贯的套路,或许天地间真的有擅长用势大力沉剑法的人,但那不是程末,而且也不适合季初见。
女孩一直盯着程末握碗的左手,程末的手一指很稳,碗在手中端平,就像放在了石台上一般,纹丝不动。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季初见就一直盯着他,二人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下一刻,程末的手稍稍一抖,似乎端得太久,有些累了。
局面,出现了须臾的空隙,成了场中唯一的变量。
季初见,瞬间开始动了。
程末教给她的第二点,就是把握好一切的机会。
如果要击落程末的碗,在他移动的时候,就是难得的时机。
木剑抖动,变成一条笔直的线,迅速无匹,已经是季初见现在的速度极限。
这样的速度,恐怕很多初窥门径的修士,都不具备。
她真的很有天赋。
程末顺势将碗一放,稳稳落在了桌子上。他的速度很一般,但把碗放下的距离要远小于季初见刺击的间距,分毫之间,他巧妙的一个动作,还是轻松避开了她的剑势。
碗里的粥,熬得很稠,被轻轻放下,也没有任何涟漪。
季初见也变招很快,顺势由刺变挑,直击程末的手腕,想要让程末缩手。虽然这样对老师有些不恭敬,可程末说了她可以用任何手段,自然也就大胆起来。
程末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心思不动,一手护着碗,在桌上飞快地划动着,手的残影不断变换,让季初见捉摸不透。季初见的剑势始终牢牢跟随,眼看这二人就如猫捉老鼠一般,开始在桌面上追逐起来。
对于季初见的进境,程末微微点头,不过觉得她还有提高的余地,于是说:“看我的肩,别看我的手。手随肘动、肘随肩移,动作发端于根本,才能料敌先机。天下间所谓的‘以静制动’,无外乎是猜到了对方的先手而已。”
有道是“真传一句话”,听闻此言,季初见恍然大悟,继而不再一味盯着程末的手,兼顾着他的肩膀,猜测他下一步的举动。果然,这样一来,反应更快了一分,之前每每擦肩而过的剑势,现在已经让程末有些躲闪不及,乃至疲于奔命。
木剑凌空展开,如扇子般向着整个桌面扫去,季初见算的妥当,这一下如果程末没有动作,粥碗就会被直接掀翻;而如果程末为了躲避将碗抬起,她就能顺势变招,一击而中,结果仍旧是碗里的粥洒出来。
然而。
“当——”像是树枝敲击的声音,急促而沉闷,仅仅一下,季初见就看到,在桌子上,自己的木剑被程末右手的一双筷子夹住,动弹不得,而离粥碗仅仅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老师……”季初见不解。
“你可以用任何招数,但我没说,我只能躲闪,不能防御啊。”程末眨了眨眼。
季初见有些气结,可确实程末没有违背他开始的话,也只能接受下去。
“我这也算给你的一课。”程末认真地说:“你可能会觉得,最讨厌的人是那种破坏规矩的。可实际上,天下还有一种人,他们不会破坏规矩,但一直游走在规则的边缘,让你也无可奈何。而想要对付他们,你就必须开拓一些新思路。”
“我知道了。”季初见说。
程末点头,然后冷不防看到,女孩的木剑向着自己座下的椅子卷来,就要打倒。
程末一开始的要求是“粥洒出来”或“让他起身”,那么打倒他的椅子,他自然就会不由自主地起来。
这是在程末告诉她“开拓思路”后,季初见立刻想到的。
“学得还很快。”程末算是称赞了她一句,然后也没有别的动作,筷子前探,笔直地向着季初见的肩膀刺去,快速绝伦。
他没有打算防御,是要用以快打快的方式,逼迫对方先撤手。
明明是自己先出手、而且木剑要远长于筷子,可季初见就是觉得,在自己还没够到程末的椅子前,他的筷子就已经要点到自己的肩膀,不得已,只能先后退。意识一清醒,思索后立刻明白了缘由,自己攻击椅子时,是把身子前倾的,等于直接将肩膀送了过去,主动撞在了程末的筷子上。
“你刚刚还是疏忽了一点,没有利用好。”程末说。望着季初见不解,继续解释道:“我点向你肩膀的那一下,其实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毕竟我不会真的伤你,你只要下定决心继续攻击,我肯定会主动站起来,这是因为你没有思考到位,所以判断失误。”
“老师的教诲,一定铭记。”季初见点头后再次动作,木剑剑花团团散出,铺天盖地,将程末的头、手、乃至脚面,全都笼罩在内,惊人的剑势,用出了她迄今为止的最强一击。程末也不得不慎重应对,望着飞速袭击向他左手的剑花,他轻轻一躲,避开了第一下,其后接二连三的剑光连动,一击快过一击,让他再也无法躲闪,只能再用筷子,挑开了木剑连绵的攻击。
而这次之后,季初见的剑势下沉,直接攻击向了程末的椅子,再次试图把他逼起。季初见早已想好,程末的碗可以在手上随意躲避,想要跟上自己老师的速度千难万难,可程末坐在椅子上,轻易难以移动,想让他起身就简单了许多。
程末也是同时想到了这点,位置早已被限定好,他无法轻易躲开,而且他还不想带着椅子一起移动,之前突然用筷子挡拆已经是出乎意料,要是再这样,对季初见就太不公平了。
于是,他直接用筷子,前探夹住了木剑的根部,制止了它的移动。不由自主,他用出了力道,“咔嚓”一声,木剑和筷子双双折断。
季初见“哎呀”一声,像是被程末的力量震倒,向后坐去。
程末本来被逼用出了真力暗叫一声“惭愧”,听到了季初见的声音,立刻起身赶到她身边,想扶她起来说:“没事吧?”
他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伤到她。
不曾想季初见径直站了起来,朝着程末吐了吐舌头,有些顽皮地说:“老师,你从椅子上起来了,这次我赢了!”带着些诡计得逞的语气。
“你呀。”程末有些欣慰地笑了,知道这是她听自己的话,用心琢磨出如何利用规则,当下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算作奖励。
季初见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程末的举动。
“咚——”
钟声,从外面遥遥传来,在整个城镇中回荡不息。传动在屋内二人耳中,不由自主,人的灵魂似乎都在随之飘摇震动。
时间的刻度,代表着一种信号,人生漫长的路途中,又多出了一个节点。
“这个钟声,代表已经申时了。”言归道。
程末不由自主停下了动作,将手从季初见的头上拿起,径直走到了床边站立。
“老师,你有什么事情吗?”季初见注意到了他不寻常的举动。
“嗯,”程末点了点头,对季初见说:“我可能要出去一下,还有一个约,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