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走在街市上,犹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倒也不是因为这二男一女有多么气度不凡、身上穿戴怎样华贵,洛峦洲地域富饶、风气开放,崇尚奢靡之风,来往行人中大多身披绮绣,多装饰贵重之物,无论是头上冠帽镶嵌的宝石、还是靴底纳边的金线。这三人的穿着放在其中,也只能算中规中矩。
程末感觉引人注目,到哪里都有人把视线投向他,原因无二,实在是身边的崇越太招惹目光了。这般高大异类马匹,在北域都算罕见,更不要说少见坐骑的洛峦洲。经过路上,周围人第一印象都以为一座小山经过,然后侧目,才看到这匹白马的身材壮硕、四肢修长,桀骜的头颅始终高昂,不愿多看旁人一眼。谁人都以为这是什么奇特珍兽,连牵着它的程末,都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听他们嘀咕“这怕是伺候神兽的仆人吧”。
程末脸庞微微抽搐。
明明它是自己的坐骑,旁人眼中,反倒他成了它的仆人,真是岂有此理!
自己要不要,索性骑在它背上,显示一下身份高低?
崇越倒是满脸洋洋得意,四蹄轻快踏动,几乎开心的要跳起来,不知道是享受着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还是通灵的它听懂了旁人的话。
“程末,你这也是当真有趣。”一旁带路的陆今忍不住笑了,望着崇越感叹道:“不过也是,这毕竟是父亲他亲手培育的良品马匹,上次在家里见到它,还只是匹小马驹,现在就这般高大了,也是难为程末你,这一路还得照看它。”
陆今一句话倒是点名了为何程末这一路还得带着它,实在是因为——崇越太麻烦了。生性高傲不亲近人,到哪里都摆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谱,前日陆今的仆人奉命将它从客栈签到家里时,因为没看到程末,崇越说什么也不让仆人靠近,甚至多次把对方踢倒。这还不算,在陆今家里的马厩中,它又性子大发,不仅把原本马群的头领打伤,还把群马都赶了出去,自己独占整个地盘。在庭院中受惊四散奔逃的马匹,包括程末在内,大家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们都带回来,偏偏始作俑者还洋洋自得,丝毫不在乎程末要罚它。
一想这趟出门,不知多久才能再回来,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只怕它又把陆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程末一念及此,头就隐隐作痛,几乎比之前逃命还要麻烦,没柰何,这趟出门,也只能继续带着它前往。
再一想之前北域的一路上,反而没有这般的事情。彼此朝夕相处,早已成为对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等到这时才会发现,分别,要远远比相处更为艰难。
一念及此,程末忍不住看了眼季初见。女孩跟在他身边,意识到程末在看她,也把目光投了过去。四目相对之间,程末心中暗暗一叹。
对于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陆今看着他们,又说:“季小姐愿意跟来,也是荣幸,我原以为舟车劳顿后,你更愿意在家中歇息,我原已经为您准备好一些仆人,可以随时听候您的吩咐做事,现在看来,倒是我有些唐突了。”
季初见摇了摇头,说:“我不惯受人的服侍,有老师在身边,就很好了。”
陆今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
程末知道,他还是在意季初见跟了过来。陆今在这一日准备去谷阳赴约,程末主动要前往,这还不算,他也一定要将季初见带来,一来是他也不放心单独离开她身边,而来到了谷阳,如果能找到瑄琅榭,或许就能送她回家。
不过陆今出行,素来简单,别说旁人,连仆人也不会多带一个。而现在有程末跟着也就算了,他与季初见并不熟识,却还要任由一个女孩跟随前往,即便是他,或许也难免有些芥蒂。程末对此,也只能暗怀歉意。
三人就这般各怀心思,默默行进着。唯一最欢脱的,反而是那匹高头大马。这般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远离了古称主要干道,两旁喧嚣却越来越大,四周人声鼎沸,摩肩擦踵的人群仿佛一条条支流小溪,逐渐汇聚到主流之中,愈发密集。
索性有崇越在身边挡着,程末还不至于被人群冲散,可他仍旧好奇,向着陆今询问道:“为何到了这里,人潮反而更多了?”
陆今向前指了指,道:“你往那里看。”
程末向前遥望,才看到人流尽头,鱼贯走入前面一条笔直的木质廊道中,此间已经走到海边,看眼帘碧海滔天,听波浪阵阵翻滚,木廊如一座桥梁,一直延伸到天边海角。这里是一处码头,两旁停泊着大大小小无数船只。人群中不断有人走上船中,给船工一些钱,这些船就即刻载着他们驶向大海深处。
跟随人潮,程末他们也逐渐来到一艘船前,本来在歇息的船工立刻起身,招呼他们到:“一共三位,想去谷阳海市吗?”
“三位一匹马,一起走。”陆今将钱交给对方,干脆道。
船工却有些发愣,他朝着崇越望了一眼,崇越不耐,鸡蛋大小的眼睛立刻回瞪了过去。船工心里打突,立刻不敢再看这庞然大物,转头向陆今不确定地问:“客官,您确定要带着它?”
“走不走?不走我大不了去寻别人。难不成你害怕自己撑船功夫不够,多拉匹畜生船就会翻?哎呦!”崇越显然被称为“畜生”很不满,直接给了陆今一蹄子。
“能走,自然能走!”船工反而被陆今的话激了起来,当先引着三人上船,又在程末的帮忙下小心翼翼地安置着崇越。这处船外表看着狭窄,里面却颇为宽敞,即便崇越站下,空间依然绰绰有余。船头两侧,各有一个伞状的事物,紧紧关闭着,不知有何用处。
“三位坐稳了,就要开船了!”船工持杆在码头上一点,船只轻盈向前,离开了岸边。船工用自己熟练的技艺操纵着这艘小船,乘着海边波浪,飞快向着远方驶去。
“我们是打算坐船去谷阳吗?”程末坐稳在船边询问道。
“并不全是。”陆今神秘地眨了眨眼。
程末稍稍好奇,正准备追问,忽然听得前方涛声阵阵,白色的浪花扣动着船舷,翻滚出凌乱的水珠洒在身边,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七彩剔透的颜色。季初见惊叫着躲开,浪花微微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程末发现浪涛声愈发明显,四周的船也越来越密集,仿佛前面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们,忍不住向前观望。
极目所见,是一座奇特门户伫立在汪洋之中,通体剔透如水流凝固而成,朝阳之下反射着粼粼波光。圆环般的造型,就像一个神奇的门户,分隔了两个世界,吸引着所有船只向着它驶去。似乎只要穿过了它,就能跨过那永恒的间隔,到达传说中水面以下的碧海国度。
程末终于认出,那其实是一个传送阵,想来通过它,就能从津梁直抵谷阳海市。而能把传送阵做得这般神奇,也就意味着洛峦洲的灵阵之术,实际上要远强于北域。
这也可以理解,洛峦洲地处四通八达,深受中域影响。而中域,本身就是诸天内修行最为鼎盛之处。
“三位,坐稳了,风浪有点大,可能会更加颠簸。”船工举起长杆,在海面下狠狠一撑,整座船飞也似地,直接向着那汪洋圆环驶去。
程末、季初见和陆今,都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座椅,崇越本身体型巨大,这点颠簸倒是丝毫不怕。
船只靠近传送阵的一刹那间,程末只听水浪声阵阵扑面而来,仿佛传送阵的另一侧,真的连接着海洋的深处。下意识的,他想要闪避,陆今紧紧扶稳了他,示意不用慌张。
小船两侧伞一样的东西,忽然张开,拉出一张奇特的网,荧光闪烁,化为一个屏障,将整艘船包裹在其中。
同一时间,船工操作着船,赫然穿越了传送阵,喧哗的声音即刻沉寂,安稳的感觉,似夜空般静谧。
“好了,谷阳海市,就在前方了。”陆今指着前面不远处,有些得以地笑了。
程末瞪大了眼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他们现在,居然真的在大海的深处潜行。本来只能在水面行进的舟楫,在屏障的庇护下,似乎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鲸鱼,缓缓穿行在海洋之中。而他们,现在就在鲸鱼的腹部之中,透过屏障的荧光,观赏到深海中别样的景色。
深海之中,阳光难以透过,视线昏黄,明明水质清澈,仍有些模糊不清。所幸海底中生长着各式奇特的珊瑚,千百般独特的形状,散发着各色的奇光。舟楫无声掠过海底,程末看到他们路过一个硕大的贝壳,贝壳微微张开,懒洋洋的样子,里面似乎衔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镇主,不过在发现他们接近后,贝壳立刻紧闭,将自己掩埋在沙土中。
他们航线的终点处,坐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市,城市外,围坐着无数繁妙的灵阵,复杂的灵纹散发着奇异的力量,将海水从此隔绝开来,保卫着整座城市不受侵袭。城市内,街道、房屋、花园、店铺等等一应俱全,还有无数人流往来不息,隔着海水,似乎就能听到里面市井的喧嚣。更为奇特的,整座城市与外界最大的不同,就是这座城居然是“立体”的,无数桥梁交错相通,层层堆叠,形成了路上有桥、桥上叠楼的奇特景象。倘若在外界凭空见到了这里,不熟的人怕真以为,他们直接见到了海域龙宫。
但这些神迹,全都是人所依赖于自己的力量创造。
“神奇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比你还惊讶呢。”陆今笑着,指了指他们所乘坐的船说:“这种船叫做‘两行舟’,既能在水面、也能在水下航行,是海州里来往海市必备的工具。前面就是谷阳,在洛峦洲中也算是最繁华的海市之一。我们即将进行的赌斗,也就是要在这里开始。”
说话时,两行舟的速度,慢慢减缓,船工驾驭着它,朝着海市预留的入口靠近。
谷阳海市,至此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