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阳,穹顶之上,此时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地处深海之下的海市中,原本应该黯淡无光,碧蓝的海水如厚重的帷帐,遮挡了一些从苍穹照射下的阳光。
所幸大洋之内,还有许多发光灵物,伫立在海底深处。各色的光线,透过苍然的海水,如雾霭般,漂浮在海市之外,似晨曦、似金沙,让整个谷阳海市不分白天黑夜,始终沐浴在光芒之中。
而在今日,蕴璞斋两旁,更是悬起了高高的明灯,明灯之上,除了耀眼的光华,还雕刻着飞禽走兽、描绘着仙人鱼鸟,龙腾凤飞,栩栩若神灵现世,点缀着这一高大明堂,更为富丽堂皇。
围观之人,若是不懂其意,恐怕会以为今日到了新春佳节。而知晓其中道理的人,则明白这是蕴璞斋特意为今日的赌斗准备想噱头。赌玉之事,在海州境内很常见,但像今日这样,陆今、梁北两大青年才俊压上重注,一较高下的赌玉,可是少之又少,自然吸引了许多人想来一探究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这已经是到了卯时四刻,约定的时间已经到来,通往蕴璞斋的道路,早已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人头交错中,有人开始下注,猜今日的输赢;还有人窃窃私语,问赌斗的正主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正在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人群焦躁不耐时,突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梁北来了”!四面哗然,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分开了拥挤的人群,正好让出了通往蕴璞斋的道路。两旁的簇拥中,梁北带着自己的人,趾高气昂地前进,沈天石和他并排而立,淡然面对着周遭的喧闹。这一老一少,衣着华丽,一举一动皆气度不凡,给人以强大的自信,似乎此次胜局,已经唾手可得。
“沈老,你看这排场,还真是不小啊。”梁北微笑着对沈天石说,一边指着四周围观的人群,道:“不过等我们赢了之后,会得到比这还要大得多的欢呼,这也就是胜利者才有的权利。”
梁北的目光,显现出热切的神色。
“这个自然。”沈天石微微一笑,回答说。
梁北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从几日之前,他能感觉到沈天石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不冷不热,似乎和他交往,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而仔细想想,从一开始,对方似乎还不是这样,不知中间出了什么事情,有了这样微妙的变化。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沈天石既然答应了他,而且自己安排好了一切,不管怎样,这次胜利,都志在必得。
无意间,梁北的胸膛,微微挺起。
“陆今和窦准他们也来了!”
又一阵喧哗传来,陆今和窦准二人也领着自己的人,从另一条道路走来。不过如果仔细观察,就能轻易看出,他们虽然对周遭也是笑容相待,可是笑意不管怎样,看着的感觉,都十分勉强。
而如果细心人还能观察出,在他们队伍里,其实还缺少了一个人。
“我说陆今啊,程末他一大早到底去哪了,现在还没回来?”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窦准对陆今小声说,表情简直在暗暗叫苦。
“我也不知道,他只留给我一封信,告诉我赌斗开始时,他一定会赶回来,那我就只能相信他。放心好了,窦叔,程末他一贯信得过,不会掉链子。”
“我信他信得过,可是实在是着急啊!你看现在,他人也不在,廖老还伤着,仓促中我也不可能再找别的鉴玉师,跟着我们的就只有这个小丫头,今天还偏偏变装打扮成了男人的样子,我心里怎么能不七上八下的!”
窦准说完,偷偷向后看了一眼,季初见一直跟着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她重新打扮成了男装。似乎听到了窦准之前的话,季初见对视向对方,露出了介意的眼神。
窦准立刻转过头去。
“老师,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她在心中暗暗地说。
门庭开阔,沿着青玉铺成的阶梯逐级而上,“蕴璞斋”三个大字,近在眼前。
……
幽暗之中,只有手中的火花,闪烁着一丝光芒,程末以神火为引,借助汉方岭简仪的力量,不同地淬炼这一个大钵。钵内盛放着厚厚一层灵犀壤,一块琉璃翠玉被埋藏在其中,被程末的真元灌注着,灵性的气息不断蔓延着,营造着馥郁的氛围。
几乎想象不到,在谷阳海市此等繁华之地,他又如何找到这么偏僻一个地方,在赌斗即将开始之前,一个人躲在这里淬炼玉石。在他的身边,零散摆放着无数玉的碎屑,那是他之前炼废的宝玉,不过数个时辰内,仅仅因为这些玉石,他就已经损失不小,可是他却毫不怜惜,一次次地实验这,试图找寻最佳的炼制配比。
灵犀壤中,五彩光芒闪烁,化作玄妙的符文,层层烙印在里面的宝玉上,又逐渐暗淡下来。程末渐渐收起了火焰,灵台内的汉方岭简仪也不再波动。他从灵犀壤中拿出这块玉石,喘着粗气询问道:“这下可以了吗?”
炼制后的玉石,通体剔透,毫无杂质,天然的纹路暗藏其中,随便拿到一处玉坊中,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不行。”言归摇了摇头,说:“洗玉的手法还是太过粗糙,骗过寻常人还是绰绰有余,行家仍然一眼就能看出雕琢的痕迹。说到底,你使用汉方岭简仪的手法不错,可还是太过注重于‘技’,而忘记了炼器的根本。”
“根本在于什么?”程末询问。
“三一禁法,你难道抛到脑后了吗?”言归严肃道:“三一禁法本身为神魂之术,由此衍生的绝学,当然应为神魂为主。你伏矢已成,为何却想不到利用它的力量,而只使用自身真元?说到底,你还是胜负心太重,而忽略了根本,舍近求远罢了。”
“你教训的是,的确是我太焦急了。”程末将那块玉扔到一边,常常呼出一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仅仅这样的话,你想赢梁北,还是差点火候。”言归沉思道:“玉之所以名贵,除了其浑然天成的外表无限接近于道之真谛,更为重要的,依然是长久的积累中,内部所蕴含的惊人元气。它类似于人的真元,是肉身和精神力量的完美结合。捏着一块玉石,能体会到对肉身的滋养;以精神的感知,又能有安抚心灵的作用。玉之所以养人,原因也在此。就算你的洗玉之法能让玉本身完美无瑕,可是元气的积累,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寻常状况,当然不是。”程末道:“可我有别的办法。”
“难道你?”言归隐隐猜出,程末要做什么。
……
蕴璞斋大堂内,陆今、梁北等人分别坐于一边,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蕴璞斋掌柜曾南固早已将闲杂人等一律请出大堂,并让手下守好出口,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虽然如此,仍旧有不少好事者围在窗户边、大门前,向里面张望着。整场赌斗,在一开始之前就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现在又怎能不让人想要一窥究竟。
“不知陆公子,还在等待着什么?”梁北轻轻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淡然地道:“我看陆今公子,你从来的开始就局促不安,而且,在你们中我也见不到哪一位像是鉴玉师。莫不成,廖老受伤后,你们连合适的人选都找不到了?”
梁北迫不及待的,想要击败陆今,将对方的尊严和高傲统统踩在地上,告诉他这种从北域来的边远贱类,永远别想和自己相提并论。
狂热而焦躁的感觉,烧灼着他的心灵,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急什么,梁公子。”陆见冷冷一笑,道:“约定好的时间,明明是辰时整,现在还有一刻钟没到,难道,你想毁约?”
“哼!”梁北觉得无趣,也就不再说什么。
“梁公子,陆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你请稍安勿躁。”曾南固站在明堂中央,对着梁北温和地道。
陆今眉头微微一皱,从曾南固对梁北的态度中,他隐约嗅出了一丝不安。
之后,他无意中又发现,梁北身后的那位老者,居然一直在看着自己,对方明明是梁北请来的鉴玉师,可他的眼神,分明在提醒自己,不要在意。
不安的感觉,转瞬间,化为了满腹疑惑。
可程末还没有到,所有的念头,陆今也只好先咽到肚子里。
听了曾南固的话,梁北稍稍安心,拿起了茶杯又喝了一口。
无意扫过陆今他们的队伍,他看出不仅是陆今,包括窦准,都有些焦躁,顿时,心中得意的感觉,又多了一分。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次赌斗,他是胜券在握了。
可是唯独,梁北的目光中,始终觉得少了一个人。
是那个冷漠少年!
梁北心中狠狠一惊。
不知为何,唯独因为少了这个人,自己开始惴惴不安。
……
“砰!”小姜在床上睡的正香,冷不防有人推开了他的大门。揉着睡眼,他惺忪地爬起,看到程末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今天不用出工?”程末冷冷问道。
“我受伤了,掌柜的安排我休息就好。”小姜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他这个,老实回答。
“也就是说,你今天有充足的时间?”程末严肃问道。
“没错。”
“你还能动弹吗?”
“昨天伤的还不算太重,只要不干粗活,什么都行。”
“那就好,你现在起来,帮我做一件事!”程末郑重地道:“这件事十分重要!”
……
“陆公子,时间已经到了,你还要坚持等下去吗?”曾南固看着大堂内的日晷,对着陆今他们说道。
梁北立刻投以轻蔑的眼色,窦准看到了,咬牙切齿,可又说不出什么。
陆今双拳紧握,到了此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季初见望着门外,始终看不到程末的身影,也开始有一丝焦急。
沈天石看着陆今他们那边,已经反复确认了多次,程末不在其中,再看陆今他的表现,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可碍于他现在立场,他也无法直接做什么。
外面围观的人,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约定的时间已到,赌斗还没开始,人群中一时窃窃私语起来。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落入堂内陆今的耳中,仿佛一双大手,压在他的身上,越来越重,几乎喘不过气。
陆今还是硬生生抗住了这种压力,站起身来,对着曾南固,咬牙似乎想要说什么。
“等一下!”
从外面传来一声清晰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化解了场内压抑的氛围,飘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