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程末冷笑了一下,“八成是帮我收尸吧。”
“你要这么想,也随你。”大铁匠说:“我确实帮你准备了一口棺材。”
顺着他指的方向,程末真的看到了一大口棺材摆在了阴影中,规整的边角,有着一股让人不敢冒犯的凛意。
“哼,”程末从大铁匠身上抬起了脚,道:“那口棺材太过庞大,倒是正合你的身材,我和妙的后事不需要你来置办,早点带着它回去,留着自己将来用吧!”
这是摆明了不会现在为难对方,但也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由此划清界限。
大铁匠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程末的背影,苦笑道:“你还是埋怨我,从一开始把你拉入这份田地吗?”
程末不答。
“但我觉得,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让你趟了这趟浑水,那个女孩,说不定早已丧命。”
大铁匠的话还没说完,猛然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心口一紧,身不由己地腾空起来。
是程末以迅雷之势冲到了他的面前,单手把他提了起来。
尽管程末要比对方瘦小许多,却也真的只靠单手就把大铁匠给硬生生抓起。
黑色瞳孔中,满是凌厉的愤怒。
“我知道你想杀我,也知道你敢杀我。”大铁匠喘不过气,还是说:“但我这次,真的是来帮你的!”
言归道:“程末,也别意气用事,我看他这样子,好像真有什么要说的,毕竟现在骗你也没必要,不然,先听他把话说完吧。”
程末闻言,直接松开了手。
“哎呦!”大铁匠一下跌坐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
“有话赶紧说!”对这个敢骗自己的人,程末真的不想和他废话半句。
“妖族的人,还有没追来吧。”大铁匠道,不过他这句却是显而易见的废话,程末和妙能安然无恙地在此,自然就是把那群人甩在了身后。
“但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那群人会不会追上,而是那个女孩,还能活多久。”大铁匠说:“你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你就亲自检查过她的身体,应该很清楚的知道,因为那股庞大的元气,她的身躯早就像个塞满的破麻袋一样千疮百孔,随时就会崩溃。即便没有那些人作梗,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程末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这件事他又如何不知道,关于此也和言归不止一次地探讨过,但是一直毫无对策。
不管是神奇的丹药还是功法,哪怕天底下又真的有能生死人、医白骨的绝学,对于妙现在的情况,都会一筹莫展。
因为那不是一种病。
成为了“钥匙”,那就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但现在大铁匠说,可以帮他。
“你有办法让妙好起来吗?”程末还是带着点希望。
“对那股元气,我是没办法了。”大铁匠摇头说:“那些元气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女孩的身体,彼此已经合二为一,甚至成了她自身的一部分,就算真的能取出,也还是会要了她的命。”
“那你在这和我废话什么!”希望破灭,程末顿时恼怒起来。
“但是让小女孩活下来,我还是有办法。”大铁匠一边说着,转身走到了那口棺材旁,打开了棺盖在里面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件东西扔给了程末。
程末望着手心中的东西,道:“铃铛?”
一个带着长柄的金色铃铛,上面刻满了神秘的灵纹,带着一种不可明说的底蕴。
“这是启迪之铃,是我炼制的法宝当中最重要的一件,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算是一点补偿。”大铁匠走到程末面前,说:“小女孩的身体千疮百孔,灵魂却还算完整。但就这样下去,到了最后关头,她也不免会魂飞魄散。等到那时,你就摇动这个铃铛,它能保持住小女孩最后一点魂魄完整,说不定,也能给她最后的机会。”
“我去,这就是个镇魂之物啊!”言归吃惊道:“类似于灵仆的存在,只不过把凭依物从另一个活人变成了法宝,这样即便失去了身躯,只要魂魄完整,那就还能保持自我。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都舍得给你,当初要不是我少个类似的东西,我也不会直接依附到你的身上。”
“那不如现在就给你用一下?”程末相信这个东西绝没有这么简单,天底下从不会有不需付出代价就得到的好事,他直视着大铁匠,说:“告诉我,使用它,会有什么代价?”
“代价?你不会有什么代价。但顶多再有一年的时间,被它庇护的魂魄仍会不可避免的分崩离析,如果在这期间,你想不到别的办法,小女孩还是会死。”
大铁匠惨笑了一下,说:“我知道这离你想的有很大差距,对于小女孩,只不过多给她换取一点苟延残喘的机会。但,这已经是我最后能做的了。至于到底要怎么用,全靠你们自己了。”
说着,大铁匠拍了拍程末的肩膀,准备离开了这里。
临走前,他对程末的最后一句话,是:
“希望你们,最后有一段无拘无束的愉快旅途。”
随着大铁匠的离去,整条街巷中,彻底只剩下了程末自己一人。
风筝上的一串灯笼,也慢慢暗淡下去,耗尽了里面最后的燃料。
一时之间,四下中笼罩在黑暗的包围中。
“你怎么想,这个到底要怎么办?”言归询问说:“用这个镇魂铃铛,确实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一旦用了,可就真的没法回头了。那样一来,小丫头,就彻底不再是个人了。”
对这一点,言归自己要比谁都清楚。抛弃了人的身份、仅仅作为一个依附物而存在,有着很难被他人所知道的痛苦。
程末没有回答,只是将铃铛收了起来,转身回到了客栈。
对于他来说,这件事也让他的思绪很乱,需要从头一点点厘清。
房间中,灯火都熄灭了。
似乎是妙一直没等他回来,先睡着了。
不过很快,程末就察觉到了异样。
床上的妙不停翻着身,像是在压抑着某种痛苦。
程末赶到她身边,发现从她的经脉中,甚至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了。”言归道:“是因为上次为了救你,她一口气用了太多的元气吗?”
“像是一个残破的堤坝,漏出的水越多,之后崩溃的就越迅速。”
程末立刻又倒出了两枚镇阳丹,给妙服下。
听着她逐渐平静的呼吸,言归说:“不管贫穷疾病、生老病死,我们从出生开始,至少有一些机会,还是公平的。偏偏像是这个小姑娘,上天就从没给过她任何机会。他妈的,为什么世道会是这个鬼样。”
“无论是世道,还是机会,从来都不公平,只有去争取了,才是真的得到。而只要心怀善念,所作所为,莫不能成就神佛。”
程末语气深沉,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
银针的尖端,还带着一滴金色的凝露。
银针用力刺入到妙的胸口正中,直至没入末端。
金色的痕迹,顺着皮肤的纹理,一点点蔓延,最终沉寂了下去。
无事发生。
窗外,独月孤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