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一道身影,在疾速前行。
程末跑回到了原本山岗的位置停了下来,定了定心,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将起伏的心绪平定下来。一直到心如止水,和原本看不出任何差异。
随后,他将面具、黑袍统统收起,若无其事般,走向了叔嘉等人的地方。
路过一处树林时,他心有所感,忽然回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红煜。
红煜双臂抱肩,抬眼正视着他,似乎将刚才一切都看得历历在目。
程末只当做没见到她,照常向着营地走去。
叔嘉等人还在原地等待着他,见他回来了,马上过去问:“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程末顿了顿,补充似的说:“你们和我来,我找到一处比较好的去处。”
“没什么特别好的发现,还让人跟着你,”红煜突然开口说:“岂不是意味着,跟着你也一无所获?那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她双眼如炬,像是看穿了程末的一些小心思。
程末皱眉,道:“你是观察者,不是讨论者,在这里发表意见,似乎不符合你的身份。”
红煜轻笑一下,不再说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卫如嬗走过来道:“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天就要亮了,等到白天后或许又有什么变数,到时候结果难料。”
众人也纷纷附和这个看法,于是都跟着程末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唯独雪轻灵,望着程末的背影,露出了疑惑的情绪。
之后又对视上红煜的眼神。
不知为什么,原本自从进入这里后,二女从未有过什么交流,彼此也没有丝毫兴趣要了解对方。
但唯独此刻,她们从对方的视线中,看到了名为“同伴”的情绪。
程末带路,沿着山岗向着一个方向行进,用不了多久,他就停了下来。迎着晨曦的微光,他们微微可以看到,在山岗的另一侧,密密麻麻,扎着许多营地。
“吴家的队伍?”大家都很诧异,为什么程末还是带他们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人多势众,很容易找到什么别人找不到的,左右要找在这里的灵物,跟着他们,反而容易一些。”程末道:“未来应该还有更多的队伍会聚集过来,我们跟着他们,也最容易发现一些状况。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前面再观察一下情况。”
说完,他再次离开了队伍,一个人沿着另一端朝着山岗那边悄悄靠近。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吴家的人,好像少了许多?”
有人这么奇怪道。
程末再次离队,却没有直接去到吴家的附近,在山崖边拐了几下,顺着一条水流向上游而去。这条河水正巧在吴家营地的下方,有什么动静,都能最快观察到。
程末来到岸边,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在上面缠好了绳子,做了一根鱼竿走到了河边。鱼线远远抛到河水中,程末在静静等待着。即便没有鱼钩和鱼饵,他以真元为引,依然可以清晰感应到水波下的律动,能够一点一点将其中突出的声音,吸引到自己的鱼线上。
不用多时,程末就感觉到自己的鱼竿向下狠狠一沉,缠到了什么东西。随手一拉,一条跳跃的银鱼落入了他的手掌中。他看了一眼,道:“这鱼尾宽头细,鳞小肉宽,若是收拾干净了拿来慢慢熬汤,必然鲜美无比。可惜就是少了一点,我在水中感应了半天,只有这一条鱼最为肥大,其他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不够吃上一顿。”
说话间,他将这鱼向后随手一抛,像是弃之不顾。
一双纤细的手出现在身后不远处,接住了这只鱼,手的主人摸了一下鱼冰凉的躯体,随后道:“可惜你并不吃鱼。”
“你好像很了解我么,还知道什么,不如全说出来。”程末收起了鱼竿,转身看向了她。
“我还知道你喜欢用干草生火,因为整块的木头,总是点不着。一开始你教我这件事情,我总是学不会;你喜欢吃肉,如果一日三餐总是素菜,就会感觉厌烦;还有你不总喝茶,不是不喜欢,而是总也品不出味道。”女子娓娓道来。
“怎么总是和吃的相关。”程末苦笑道:“闹得我好像是个十足的吃货。”
“没办法,因为我和你相处的时光里,为了生存,总是要想法设法去找吃的东西。时间一长,别的事情,也就不太记得了。”
“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从一开始,你是怎么教我剑法,怎么教我一点一点,有了自保的能力。”
她说话中,慢慢地将自己的斗笠摘下,露出了那一张如初春季节中新生嫩芽般清秀的面庞,以及晨曦下,如乌纱般飘散的秀发。
“很久不见了,师父。”季初见喃喃道。
“真的很久了。”程末感叹道。
经年之后,二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是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再度相见。
曾经的年幼女孩已经长成,精致的五官像是瓷雕般优雅细腻,虽还有些稚气,体态也渐现婀娜。曾经空灵的清新气息,在她身上自始至终未曾改变,如清澈河边的脆嫩芦苇,随着清风飘摇,使人心旷神怡。
她变了,但有些地方,依然未曾改变。
至少在程末眼中,她依然是曾经那个天真的女孩。
这也让他颇为感慨。
“当年和师父分开,我就回了季家,一直在闭关修行,不过这么久以来,我也曾让人去打探过师父你的消息,但,一直一无所获。”季初见走到程末身边,和他并肩站立,“我一直以为,师父你是碰到了什么麻烦,不得已藏了起来。”
“和那也差不多了,”程末苦笑道:“我这么久以来的经历,和你细说,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倒不如先说说你,你说你一直在闭关修行,那为什么,会来这问道古境帮吴遐?”
这是他最为好奇的地方。
“吴家和季家,本就是亲家,我的父亲,是吴家现任家主的弟弟,也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吴家才得以进入晋陵宗。但,我父亲……他要情人,不要我和妈妈。”
“那你父亲他?”程末这才知道,为什么季初见在以往始终就对自己的父亲避而不谈。
“他早就死了。”季初见淡然道,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程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也不再说这件事。
季初见也转而道:“这么久不见,师父你变得好强。”
“强吗?”程末说:“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性格,我差点以为你是在讽刺我。连自己的徒弟都快比不上,我这个师父,算是哪门子的强?恐怕连师父这个名头,都快保不住了。”
这让程末极为感慨,自己一直在外修行,四处闯荡,历经生死无数与奇遇连连,才有了今天惊人的精进速度。转而看季初见,仅仅是自己闭关修行,就同样精进神速。当年分手时她还不算修士,现在单论修为就完全不输他,同样通源七纹的境界,而且要是一对一较量,自己也未必能稳胜她。
一切都是因为她得天独厚的资质。
天生灵箓,难道真的这么神奇?
难怪吴家拿她当作秘密武器。
“天赋是一方面,她自己是另一方面。”言归道:“我这辈子见过太多天赋异禀却最后泯然众人的人了,一个人要是天赋发挥不出来,那和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和你分开的这段时间,她一定经历了十分刻苦的修行,不比你差多少。”
尽管如此,言归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那可是天生灵箓啊,什么时候能让我仔细研究看一看,哪怕只是看一眼,让我知道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可不管怎么样,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我的师父。”季初见望着程末郑重地道,像是在许下一生不会背叛的诺言。
程末见季初见闪烁着晶芒的双眼,意识到自己只是调侃一下,没想到这少女当真了。原本对于“师父”这个名头,自己就并不是特别看重。可越是这样,反而忍不住想要欺负她一下。
于是,程末故意说:“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保有你师父的名号,但实际实力来看,我已经不够当你的师父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哪有,我……”听他这么说,季初见有些着急了。
“我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见季初见有些不经逗,程末连忙说。
季初见这才松了口气,看着程末的眼神,就像是某种宝贵的东西,又失而复得了。
程末见到她的样子,心中一动,身不由己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这是在以往他常做的举动,在季初见还是个小孩子时,他常常用这个方法安慰她。
就是不知道,她这么大了,会不会有抵触。
季初见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任由程末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抚摸。她还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怀念着曾经的触感。
感受着手上轻拂的感觉,程末也有些心旷神怡,不由得抚摸的节奏稍稍加快了一些。
言归吐槽道:“你们这倒不像是师徒,更像是宠物和饲主。”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程末不在意、季初见听不到,所以他们都在享受着这种氛围,没有去管其他。
直到下一刻。
“嘶嘶嘶——”
异样的声音,搅乱了这里的气息。
尽管声音不大,如果不是他们正巧在旁边,甚至不会注意到。
然而听到这些动静,却让人心头不由得烦闷不止。
仿佛无数昆虫振翅的嗡嗡声,在人的脑海一直作响。
“怎么了?”季初见睁眼询问。
“在那一边。”程末想去看看,可犹豫要不要带季初见一起。
不过季初见似乎默认要跟着他,于是他也不想太多,就和季初见一起飞快过去。
沿着河流一路向下,走了不远处,他们就看到了声音的源头。
一只巨大的野兽尸骸,躺在清澈的溪水中央。风穿过它骷髅的头部,透过眼睛、嘴巴的空洞,才发出那样异样的声音。
它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里,没人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如何在这里才会出现。
风化的身躯,似乎早已死去了多时,唯独遗骸缝隙中闪耀的光芒,还有着些许残存的灵气。
而更为让人注意的,是在它旁边,一个女子呆站在那里,像是被眼前的场面吓坏了。
“辛雅乐?”程末没想到她也真的来到了这里。
“程……公子。”辛雅乐强行克服着心里的恐惧,对程末道。
在她身后,一群人随之走了出来。
辛郑音和辛家的人,他们都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