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示意坐在那边说。巡逻的东宫守卫看到太子坐在石桌前,就自发站在景和门那里,远远的守着。
“奴婢要是后面的话说错,还请殿下饶恕。”三宝抱着药包,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朱标目光放在三宝身上,道。
“你忠心耿耿,也不是媚上欺下之人,既然是忠言,有何错,你尽管直说。”
三宝见太子宽宏,走了两步蹲在朱标膝前,把自己心里的建议一股脑倒了出来。
“辽东条件艰苦,奴婢整理时看到今年春的奏疏,将士手足冻的皲裂,棉衣粮食常有,天寒地冻也是常有。鄂国公常大将军却心甘情愿的镇守。
徐大将军跟常小将军也在倭岛前线。
常太子妃进宫时,奴婢看她也是快乐和气的大小姐。如今看起来倒像个幽怨的妇人。相比徐太子妃的单纯活泼,她变了许多。”
朱标叹了口气:“孤这心也是肉长的,只是每次去她那里,总觉得气氛很闷。梁国公对太子妃又过于疼爱……你说的,孤何尝不懂。”
“殿下,不如试试雨露均沾,或者奴婢想,她们总是喜欢听一些甜言蜜语的,哄一哄很多事就会轻松很多。”
朱标看了看三宝,又转过头。
“殿下,奴婢这话也是为殿下着想,不会因为受谁贿赂,便替哪一宫的说话。听说小皇长孙都已经能够简单的说几句话了。”
朱标敲了下他:“这是母后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三宝憨厚一笑:“是皇后娘娘点拨奴婢的。奴婢没有那么聪明。”
还是老娘最疼爱自己,老朱也是,他两口子不秀恩爱时,自己看着还挺顺眼的。
听了三宝的话,朱标眉宇间没有责怪,笑道:“走,孤也想听听被人叫爹的滋味儿。”
“哎,奴婢这就跟上。”三宝拍了拍膝盖的土,脸上都快笑成一朵花儿,抱着药,扭着屁股撵上。
太子殿下在长乐殿,玉儿早早就安排妥当,让乳娘把朱允炽带过来,毕竟是殿下点名要见。
“来人,把药拿给太子妃喝。”
很快有宫女进来,接了药去拿去六局。
朱允炽的小脑袋躲在常氏的怀里,用一只眼睛偷偷看着朱标,一动也不动。
常美荣将他拉出来,过几秒脑袋又躲她怀里:“殿下,炽儿就是太黏臣妾了,会好好教他的。”
朱标伸出手:“来,爹带你骑大马。”
果然,他是能听懂话的,头立刻探出来看着朱标,随后又眨着眼睛看常美荣,再看看朱标。
“炽儿,他是父亲啊,父王,你忘了。”常美荣很耐心的跟朱允炽说话,脸上带着爱意。
朱标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笑着教他:“爹,叫爹听听。爹。”
重复了好几句后,朱标觉得自己没听到别人叫爹的滋味,他倒是已经叫了几句。
“太子妃,你说孤是不是被这小子占便宜了。”朱标笑着坐到她的身边。
“啊……是啊。”常美荣一直以来都是有些畏惧朱标的,再加上好几次都是有事说事那种,对朱标突然的随意,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朱标并没有注意到常美荣眼里的泪光,而是把朱允炽护着腰和小脑袋,让他摇晃着坐在榻边,细细看了他一会儿。
就起身,把他抛起来,又再接住,每次轻轻抛起来,他就咯咯直笑,眼睛弯成月牙。
反复几次,朱标看他死活不叫爹,对常美荣说道:“让乳娘把他带下去吧。”
乳娘赶来,抱着朱允炽离开。
走到门口时,朱允炽突然清楚的蹦出一个字:“爹。”
朱标心里有些触动,声音带着些欣喜:“哎!哈哈哈。”
随后命乳娘:“今晚你就不用带了,让他留在这里。”
乳娘愣了下,随即点头。
夜色渐深,朱允炽早就困顿不堪,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朱标让三宝去取了这两年内船厂造的新船图样,把海务局里招收的那些名单都送了过来。
长乐殿之前就是朱标在住,不少的书都放在离屏风不远的那面墙上。遇到需要用的,就一本本找过去。
“咳,咳。”
被咳嗽声惊动,朱标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看她捂着嘴,压低咳嗽声,便取了杯子,倒了桌上的热水,把枇杷膏拿了给她。
看到朱标亲自动手,常美荣立刻站起来。这倒把朱标吓一跳。
她也是个需要陪伴和关心的女子。想到这里,朱标示意她不用过来。
“这药是方有执配的,孤听说你咳嗽有些日子,不能轻视。”朱标走过去拿给她,又坐到案几前去准备事情。
常美荣看着案几后的人,她觉得今天的他与平日判若两人,但总归心里有些感动。
起身帮他去磨墨,朱标需要用到的书,她轻声问过,随后就去找出来,举着灯照着给朱标看。
乾清宫。
朱皇帝改完奏疏,看着帮自己擦脚的马皇后,温和道:“咱不是说了有于一,你非要亲自来。”
马皇后端起木盆给内侍,走过来擦了擦手道:“你这双脚当年走过不少路,有些地方的老伤和茧子都要细细的洗,这都过去几年了,你平时哪有时间泡脚。”
抬起腿看了看自己脚,朱皇帝嘿嘿一笑,他这双脚最穷时,赤脚走天下,石头划破,荆棘扎进去后形成的疤还在。
“明日早朝,咱想着该把标儿说的那事,拿来议一议。”老朱盘着自己的脚。
“百官中肯定会有人反对,你千万别耍浑,不然百官反而会怨恨标儿的,你们父子两还是唱白脸和红脸。”马皇后提醒他。
老朱笑了笑,没有答话。
“你笑什么?”马皇后双手插着腰问道。
“唱什么红脸白脸?你那意思就是咱当坏人,标儿出来阻挡,做好人?”
“马秀英啊,那你是太不了解跟咱打天下的这群人了,文官里有的咱虽然看不惯,但是他们也是很有骨气的。”
“再说武将,都是谁做的对,谁厉害服谁。绝对不会因为谁为他们说几句好话,就完全死心塌地。”
“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我的严厉只对那些做事罪大恶极的人去执行的。”
“如果大明太子需要靠着扮好人来讨好百官,那咱看不起。真正的才能之士,需要用本事和能力去征服震慑,而不是所谓的饶过谁。那心胸不足以治理天下。”
“你看文官虽然对国士院有些意见,但他们也看到了好处。如果标儿做的不好,他们早来弹劾了。
这世上,最难猜人心,最难控人心,谁能保证他们做官不会出差错。
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若是每次标儿为他们求情说好话,等他们习惯了。有一天没人说好话时,标儿就成了恶人。
咱大风大雨走过,恩义能力换来的有才之士。
可最凝聚人心的还是天下大义,随后最拉拢人心的是他们自身的利益得失。”
老朱躺好,才笑道:“咱要是真的想标儿有好名声,那咱直接流放几个,不重用。等标儿登基,再召回来,这恩情才是最大的。”
马皇后看他躺在那里舒服的样子,也不和他争辩,坐在铜镜前笑着道:“你说的多,你有理。”
“对喽,咱是皇上,咱说的就是有理。”老朱声音洪亮。
马皇后不理他,自己家男人的脾气自己知道。
不照常理出牌,做事又率性真实,表达自己的爱增也是,但又总爱斗。
就爱跟刘伯温斗,不过刘伯温各地寻龙脉,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幼年跟天灾地祸斗,童年跟人斗,青年跟乱世斗,中年到现在都是一路跟对手斗上来,从乞丐堆里斗出来的农民皇帝。
朱皇帝觉的,斗中才能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