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里的烧烤盘子前，晏子垣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小个子。
两兄弟一个抽抽嗒嗒流着眼泪，一个沉默地低头。
晏子垣伸出手，摸摸两个孩子圆滚滚的脑袋，撩起楚云承的袖子，胳膊上已经是一片青紫，青紫边上连带一大片红肿。
楚添添身上也有伤，傻孩子转头抱柱子的时候一头给磕上去了，刚刚哭得起劲没注意到，现在哭声小了，一摸脑袋疼得快上天了。
晏子垣想起身去客厅拿个医药箱，刚有个动作，双胞胎默契抬头，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默默望着他。
晏子垣叹了口气，又重新坐回来。
他商场征战十年整，更不用说从小到大一向冷漠惯了，对待唯一的亲弟弟也是连踹带骂地养大，这还是头一回被两个孩子全身心地依赖着。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目光中早就溢满了心疼和些微的狠意。
宋郁华拿着医药箱过来的时候，就连楚云承也稍稍靠在了他身上。
“………小后妈。”
一看到她过来，两个孩子连忙坐过来，楚添添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委屈地掉了下来。
宋郁华赶紧先抹了一把他湿哒哒的脸，抹完笑着看了看手里一把的眼泪，无奈地摇摇头：“楚添添哦，你是水做的吗？”
楚添添又啪嗒啪嗒继续掉眼泪，顺带自己也擦了一把：“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以前都没这么哭过的。”
宋郁华边打开医药箱边回他：“是呀，我知道的呀，你以前都没这么哭过，真是一次性把一年的份都哭完了。”
“那怎么办啊，我止不太住，我好像会把明年的份也会哭完的。”
楚添添边抽边发愁，可真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止不住，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那么惨。
他想象力非常好，但他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
可他明白他哭过之后，浑身都慢慢轻松了，好像把那些躲在心底深处记忆深处的枷锁一点一点哭没了，哭走了。
宋郁华心里一片平静，面上却一阵惊呼：“那我知道了！”
楚添添贴着她，疑惑地看她：“什么啊？”
宋郁华碰了碰他脑袋，认真地建议：“那我觉得你可以写一个哭包王子的新故事了！”
“啊？”
宋郁华连人带药箱推到晏子垣那里：“你看啊，有英俊潇洒的王子，有勇敢无畏的王子，还有骁勇善战的王子，但是我看市面上还没有哭哭唧唧的王子，我觉得你可以按照这个思路写一篇出来，也许不一定得哭包王子，只要有新意一定能火，而且是大火！小朋友们肯定会超喜欢！你早一点写出来说不定能早一点给小后妈养老。”
说完取出一两支药膏，转看向晏子垣：“晏总，添添脑门上的伤你帮着处理一下。”
楚添添一下止住了哭声，红通通的眼睛立马震惊又期待：“喔！真的吗？！”
“那是当然！不信问你晏叔叔，他厉害，什么都知道。”
“晏叔叔！”
晏子垣转头就对上一张惊喜的脸，到底没忍住，抹了一把他湿哒哒的眼睛，摇摇头笑了两声。
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哄的孩子。
一大一小的对话中，宋郁华打开一支药膏，垂下头对上楚云承红通通的眼睛。
楚添添好哄，楚云承却早已脱离天真到能够自己建立期待的时光，此刻目光里透着被极力掩盖的不安和试探。
宋郁华把他一只胳膊上的袖子捋起来，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在手肘上，楚云承一声不吭，只静静望着她。
宋郁华边抹边轻声道：“……我把她送走了。”
楚云承肉眼可见身体一僵，张了张嘴，声音略微干哑：“………哦。”
他没问送走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也明白送走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宋郁华停下动作看向他：“……别怕。”
“…………小后妈其实很高兴。”
楚云承眨了眨眼。
宋郁华笑笑：“小后妈高兴你刚刚能这么勇敢地挣脱出来，能勇敢地表达你不想要的生活，能勇敢地朝我跑过来。”
和六年前不一样，明明知道那是一个怎样可眼见的不快乐的生活，可还是委屈自己强忍着跟着柳月梅离开。
而六年后他已经能够做下取舍，坚定地朝好的方向狂奔。
虽然代价惨痛了一点，可好在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小后妈知道，你会有难过，会有对她的舍不得，这些都是正常的，这非常正常。就像楚添添，小时候皮得要死，他一皮我就揍他，可不管我怎么揍，他哭哭啼啼地还是能靠过来。”
孩子对于心中认定的妈妈有着天生的亲近和期待。
”但是………”
楚云承张了张嘴，接上：“但是我就像添添一样，可她跟你不一样。”
宋郁华将后半句咽回去：“……嗯。”
楚云承伸手擦了擦眼角，继续道：“我明白的，其实我一直是明白的。”
说着他突然顿了顿，沉默片刻，仿佛鼓起了勇气抬头：“……小后妈，我是个好孩子，对吧？”
宋郁华静静看着他，格外坚定：“……是，你一直是非常好的孩子。”
六年前来期待着一个失格母亲的爱，哪怕知道付出和所得从来都不平衡，也几乎付出了半条命的代价。
他呼吸之间明显染上一丝颤音，又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长吸一口气：“…………所以。”
他仰起头，声音微微颤抖：“………因为是她不好，所以我可以离开。”
“对不对？”
…………
宋郁华眨了眨微红的眼睛，看着他眼底一点一点涌上来的坚定的光亮。
点了点头：“对。”
话落，眼前这张紧紧绷着期待的脸瞬间缓缓展开。
就像刚刚的楚添添，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又赶紧被他擦掉。
他连连点头，努力压着语气里的哽咽：“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以走的可以走的。”
宋郁华闭了闭已经红通通的眼睛，把这个主动褪去全身枷锁的孩子抱进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