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说这话,其实有两层用意,一是解释清楚,这里的人的确为恃火营所杀(虽然这说辞不尽老实),二是拐着弯地告诉叶兰训,他的提议,她答应了。
叶兰训幽幽地朝她探来一眼,她和他眼光刚一对上,就立马转开。
几位捕快听到恃火营后,个个面露惊俱之色。
鲁通上前向她打听:“当真有魔族?”
聂小鱼点点头,“千真万确。”
当中有一人喃喃道:“这可不是小事,得上报给官爷。”
于是几人当场商议,决定先行离开此地,再将房屋破损的事宜通报给范府,好让他们心里有底,派人修缮。
几人就此离去。
鲁通走时,又一次试图去拉聂小鱼的手,却还是被她躲开了。
聂小鱼侧过脸庞,不再看他,心里极不舒坦。
鲁通最后说道:“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哥哥。”
聂小鱼低低地“嗯”了一声,心想:就您老这一把年纪,唤您一声‘爷爷’还差不多。
鲁通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堂间顿时安静下来,角落里那个人,一动不动地抱着叵恶,正阴阳怪气地对着她笑。
她脸膛一热,闹不清他究竟是在取笑什么,心里很不舒爽,却又拿他莫可奈何。
抬头一望,望着爹爹的棺椁,更是满心忧愁,早就猜到这些官差不顶用,案子悬着,不过料定的事,可一想到今日就要将爹爹的遗体埋葬,不免又是一阵不舍与哀恸。
将要垂泪,却又突然振作起来,心中宛宛想起爹爹离世的场景与他留下的遗命。
那天夜间,爹爹上山捕蛇,忽然遇杀,离世时,尚还残有一口余气,她左右追问凶手,可爹爹就是不肯说。
他离开得毫无痛苦,临走时劝她不必伤心难过,说他并非短寿,而是她母亲对他过于思念,才召他到无间炼狱作伴去了。
他一身钟爱母亲,对身边殷勤奉献的女子全都目不留恋,此间去了,也许真是一桩解脱,每每想到这里,她就感慨万分。
堪堪来到长条椅前,外头忽然灌进一道冷风,耳中猎猎。
她警觉地一回头,又听到晒场上传出无数凄厉的惨叫声。
没过一会儿,班金童跳了进来,还是那一身亮丽的纯白雪衣,既干净又刺眼,在他高贵不凡的脸上,斜扣着一个用软牛皮所缝制的棕色眼罩,右眼又肿又红,想必这两天吃了不少苦头。
进门时,他手里正提着某个捕快的首级,长血流了一地,首级怒目圆睁,一下就把属于凡尘的血光与杀气,带入这片寂宁的堂间。
他随手一甩,甩得很有技巧,人血完全没有溅到他雪白的袍子上,人头在地上滚了一圈,舌头吐了出来,一对幽怨的绿色眼睛正好对着叶兰训的脸。
叶兰训嘴角一歪,鼻头里一声冷吭。
紧跟在班金童的身后,还有一人,但看着不像帮手,倒是更像俘虏。
这人的双手被粗大的麻绳缚着,缚了一圈又一圈,几乎快要挨到双肘,使之一双惨白柔荑的手,格外突出晃眼。
头上戴着儒巾,一身粗麻衣裳,大约原本是湛青色的,因为穿得太久,洗得太旧,已经退出了一种迷茫的浅灰,日光下隐隐反光。
身型个头一时看不出来,也许是出于怕死,上身紧紧缩作一团,使之看起来并不高。
再端看模样,唇红齿白,文质彬彬,换个发式,说是小姑娘,也准有人信。
他踉跄着进了屋,头低低埋下,最终走到了班金童的左首位站好,这才偷偷摸摸地扬起脸庞,朝四下探查一圈,眉眼中尽是灰心与不如意。
班金童待他站定,一手跨腰,颐指气使道:“黄奇子,你可看好了,一会儿就开他的膛,挖他的心!”
班金童手指的方向正是叶兰训,黄家少年扬脸探了一下,俏脸顿时被飞霞染红,连忙出声应允,“是,是。”他说话蚊子似的大小,又细又脆,显得斯斯文文,又有些懦弱。
班金童听到他的应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角落里的聂小鱼心想:望这架式,又有架打了。无奈之下,只得再度藏好,老实巴交地握住了那根堪称她老熟人的椅腿。
让黄奇子站好以后,班金童翻掌就开杀,一点迟疑都没有。
而叶兰训经过一天两夜的修整,力气与神智明显都好了许多,此番应对,总算不再颠颠倒倒,手重脚轻,两人在堂间空处对了三招,都有些施展不开,后来班金童率先击穿屋顶,纵身飞到外面的天地,叶兰训不甘示弱,也奔了出去。
只是,叶兰训在离开时,特意将金色小刀掷到她跟前。
小刀突然落下,震得一阵清响,也吓了她一跳,头顶向上一蹿,又正好碰着棺椁,登时痛得她眼角泛泪。
她知道叶兰训的用意。
他是放心不下叵恶,才有此一招,需知这把小刀可是他防身之物,如今为了叵恶,说扔也就扔下了,可见他心里有多向着叵恶。
她心中一沉,呆了一阵,直到余光里瞥见黄奇子正朝叵恶走去,立马慌乱地尖叫起来,拿住刀柄,连刀都忘记抽出,装疯卖傻地凑到黄奇子面前:“你……你,你,你别乱来啊。”
班金童离开后,这人终于立直身子,却原来挺拔颀长、气宇轩昂。
他冲她扬起嘴角,神秘地笑了笑。
她定眼一瞧,这人目光坦诚,神情清爽,看起来竟是一副毫无恶意的模样,心下不禁暗暗纳罕。
“小妹妹,”他道:“你放心,我从不杀人,我只救人。”
“你,你胡说!”她既害怕又勇敢,强作镇定又嗫嗫嚅嚅道:“我耳朵又不聋,我方才明明听见班,班大统领说,说要你杀人剜心的。”
他骤然脸色一沉,一脸惋惜地望着她,摇摇头,叹口气道:“这么好看的小妹妹,却是个结巴!可惜啊!”
“谁是结巴了?真正的结,结巴,另……唉!”她也懒得再多说下去,只觉脸边烫得难受,眉间一皱,凶睨着他,警觉地说道:“总之,你若再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