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燃心里重重一跳。
他忘记回答,只是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程半梨叹了口气,见他没有拒绝,就主动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他精瘦的腰,“姐姐抱抱。”
小燃最近又瘦了一些,腰很窄,薄薄的肌肤下能摸到背部凸起的骨骼。
毛茸茸的脑袋在怀里蹭了蹭,她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秦燃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下意识想要抬起手臂回抱住她,可最后还是克制地停留在她肩上。
原来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所作所为,刚才那么问,应该只是怀疑他请假的事和秦珩有关。
到嘴边的道歉忽然就说不出口。
秦燃就像一个在寒冬雪夜独行的卑劣之人,无法抗拒她善意施舍的温暖。
一旦说出来,他们之间势必再也回不到这一刻,而那样的后果是他不能接受的。
少年眼底波光微动,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选择将话语咽下,期盼着能瞒多久是多久。
“我请假回家,是因为另外的事情。”
他不愿意说,程半梨就没去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担心他能不能早日继续学业,“那你周一能返校吗?”
“可以。”他感觉自己的病症好多了。
“那就好。”程半梨抱得更紧,想要给他更多安慰。
又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有人的肚子咕噜叫了一下。
程半梨瞪大眼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捂住平坦的肚子。
秦燃注意到她不自然的表情,想起她晚饭的时候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没吃多少,“饿了?”
程半梨不好意思地点头,“有一点点。”
“还有菜,我去热一热。想吃面吗?”
“想。”
“那我去煮面。”秦燃转身下楼。
“谢谢弟弟。”程半梨像个小跟班似的,没心没肺地跟在他身后,嗒嗒嗒跑下楼梯。
她睡觉前秦燃穿的还是一身白,好似病弱纯洁的琉璃公主。这会儿又换了套其他衣服,应该是刚洗过澡。
刚才抱他的时候,程半梨闻到了浴液的气息,很干净的味道。
有点想试一下他用的洗浴用品——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厨房里,秦燃熟练地烧水,下面条。
程半梨乖乖在旁边站着,就像小学生看妈妈下厨,知道帮不上忙就尽量让自己不添乱就够了。
秦燃卷起袖子,露出线条凌厉的小臂,正用筷子搅拌锅里的面条,热水咕嘟咕嘟沸腾,腾起白色烟雾。
锅里面条的分量,看上去只够一个人吃的。
“你不吃吗?”程半梨问。
“我不饿。”他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程半梨找出一个几乎没用过的小奶锅,放到旁边的电磁炉上,兴冲冲说道:“那我给你热牛奶吧。”
秦燃转头看她,见她已经打开冰箱开始认认真真地挑牛奶,心情像是烧开的沸水,鼓起一个又一个很快被戳开的气泡,暖意弥漫在胸臆间。
程半梨剪开纸盒,将牛奶倒进小锅,开到小火慢慢煮着。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面前各自有个大锅小锅,沸腾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给明净的厨房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小燃,秦叔叔脸上的伤是你打的吗?”程半梨看向秦燃,尽管极力想要压着笑意,可眼里还是跃动着幸灾乐祸的光。
怕她觉得自己暴力,秦燃迟疑了会儿才承认,“嗯。”
程半梨朝他竖起大拇指,弯起眼睛鼓励道:“打得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哼哼。”
秦燃先是微怔,然后小幅度地勾了勾唇。
程半梨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被她盯得耳根微热,秦燃强自镇定地挪开视线关火,将面条捞进碗里,“怎么了?”
“小燃,你笑起来很好看诶。”程半梨也拿起小奶锅往玻璃杯里倒牛奶,随口说着。
小燃的唇形很好看,颜色淡红,看上去就很适合接吻。
等等,接吻???!!
她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这一点?
笑和接吻有什么关系??
“满了。”少年淡声提醒,手伸过来扣住程半梨手里的锅柄,阻止她继续倾斜手里的锅。
程半梨低头一看,玻璃杯盛满了牛奶,再倒就要溢出来了。
她“啊”了一声,连忙回正手里的小奶锅。
手背上的温热还未来得及感受,就已经被他收回。
秦燃继续捞面条盛到碗里,氤氲而起的白色热气中,他的动作不紧不慢。
眼睫微垂半遮住浅瞳,鼻骨挺直,下颌轮廓利落,骨相极佳,侧颜说不出的好看。
程半梨悄悄瞥了眼他拿筷子的手,瘦长冷白,可能是握笔习惯好,手上并没有被压出凹陷的痕迹,干净平滑得像艺术品。
她自以为看得隐晦,其实秦燃早已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只是猜不到她为什么总悄悄盯着自己看。
秦燃端着面条,程半梨端着他刚热好的菜,一起放到餐桌上。
两个人在相邻的位置坐下,一个人吸溜面条吃着菜,另一个人在看手机,时不时喝一口牛奶。
气氛融洽得像是回到了过去,仿佛他们从没有这三周的疏离。
程半梨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接吻”两个字,联想起那天小树林看到的模糊背影,还有自己这段时间的猜测,她觉得自己如果不问清楚可能今天晚上都别想睡着了。
筷子搭在碗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秦燃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到碗里还剩一半的面条,“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没有,挺好吃的。就是我想问你个事。”程半梨坐直身子,双手放到腿上紧张地抓着裤子。
秦燃关上手机,认真看着她,“你说。”
几根细软的碎发散落下来,挠得脸侧有点痒,程半梨无意识地用手指蹭了两下。
有句话在心里徘徊了很多遍,这次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来:“小燃,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程半梨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问出这句话后,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视线紧盯着他,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答案。
秦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似乎是没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程半梨又快速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次秦燃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语气平静地答:“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空气重新被吸进肺部,程半梨恢复了平时的呼吸节奏,连自己都没发现地松了口气,“你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那天小树林里的人,原来不是小燃啊。
程半梨的心情像过山车似的,从一开始的复杂紧张,到惊讶错愕,再回到意料之中的平静。
小燃那么冷淡的一个人,的确不像是会早恋的样子。
是她先入为主,想法跑偏了。
程半梨暗暗想着,自己猜来猜去,还不如一开始就问清楚。
她有什么心思都习惯写在脸上,秦燃很快明白过来,“你以为我在谈恋爱?”
这就是她主动和他拉开距离,篮球场上见面也不和他打招呼的原因么。
程半梨咬着下唇,有些窘迫地点头,“……嗯。”
“为什么?”
“就,猜的呀。”她不好意思把自己那几天的心理活动说出来,太矫情了。
“……”
她总是思维跳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秦燃已经习惯了。修长的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敲碗旁边的桌面,淡淡提醒:“先吃饭,一会儿凉了。”
“噢,好。”程半梨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面,胃口看起来都比刚才好一些。
吃了两口面条,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小燃,你不会早恋的对吧?”
不明白她这么问的原因,但秦燃还是耐心地温声回答:“不会。”
“就算你哪天谈恋爱了,也不会和姐姐变得生疏陌生吧?”
“嗯。”
“我们的关系永远天下第一好?”
“……嗯。”
程半梨朝着他的方向伸出左手,“那你跟姐姐拉勾。”
秦燃看了一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你先吃饭。”
“我在吃啊。右手吃饭,又不耽误左手跟你拉勾。”他一抗拒,程半梨的作劲又上来了,娇声娇气地指责他,“你是不是在哄我玩,根本不是认真的?”
秦燃毫不犹豫否认,“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拉勾?”
“我……”
程半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小嘴叭叭说出一大串,“看吧看吧,你根本就是随口一说,连和我拉勾都不敢。说不定等你谈了女朋友,立马就会把姐姐抛在脑后,大街上看到了都会装不认识。唉,白疼你了。”
秦燃:“……”
他只是不好意思碰她的手,为什么她能脑补出这么多。
再耽误下去面都要坨了。
秦燃在心里叹了口气,终是无奈地将左手伸过去。
程半梨抿出一个得逞的笑,拿腔拿调地说:“哎呀,你伸手过来干嘛呀?”
秦燃看了眼小姑娘得意洋洋的表情,毫不怀疑如果她有尾巴,这会儿肯定已经翘到天上了。
“不是你说的要……”
“我说的什么?”明知故问。
秦燃耳尖发烫,不敢看她,闷声闷气地说:“拉、勾。”
程半梨也伸左手过去,和他的小拇指扣在一起。
秦燃心里像是藤蔓爬过,枝叶带起细微的痒。
他以为这就算完成了任务,正准备收回手,却被她的小拇指紧紧勾住。
程半梨不依不饶地哼唧,“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
“说我们的关系永远天下第一好。”
“……”
秦燃有些头疼地揉了两下太阳穴。
他张口努力了半晌,憋得脸都红了,可实在是说不出口,“能不能换一句?”
“不要嘛,就要这句,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天下第一好?”
“……”
秦燃闭上眼,额角青筋窜跳,心里挫败又无奈。
忍着巨大的羞耻感,他咬着牙,很小声地说:“和,和你天下第一好。”
“那期限是多久?”
“永远。”
“我也永远和你天下第一好。”程半梨矫情地重复一遍,心满意足地和他对了下大拇指,才松开手指,终于放过他。
过电般的酥麻感觉从大拇指迅速传遍全身,烫得秦燃心脏猛地一缩。
在面条彻底凉下来之前,程半梨快速吃完了这份夜宵。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她就没有回自己家,和秦燃一起上楼,在相邻的房间门口挥手道晚安。
程半梨走进浴室准备洗澡,她之前在这里放了旅行装的洗浴用品,还没用完。
但她这次不打算用自己的东西,而是从架子上拿了秦燃以前买了放在这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她自己的沐浴露洗完身上滑溜溜的,可秦燃似乎偏爱比较清爽的浴液,用水一冲就没了,残留在身上的气息也很淡。
裹着干发帽从浴室出来,程半梨按部就班地护肤,涂护发精油和身体乳。
她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清甜的紫藤花香中,隐约可以分辨出和秦燃身上很相似的清冽气息,仿佛微凉的雪意落在睫上,很轻很淡,但存在感让人不容忽视。
程半梨身子向后仰,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茫然地眨了眨眼,望向头顶的天花板。
为什么会突然想尝试和小燃一样的洗浴用品呢?
身上有和他相似的味道,似乎会让她觉得开心,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
因为这样更像一家人么?
还有一件事也让程半梨稍微有些在意。
刚才刷牙的时候,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有奇怪的痕迹。
像几颗浅红色的小草莓印,出现在锁骨上方的细带附近。
是怎么来的呢?
回到自己房间,秦燃拿出之前没缝完的乌龟熊和剩余的布料,继续坐在桌前认真地缝制。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专注地投入进去,没有出现幻觉,也没有分神扎破自己的手。
晚上,秦燃没再梦到紫藤树。
昨晚那件事似乎起了作用,他的病暂时痊愈,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第二天一起吃早饭的时候,程半梨还穿着昨天的针织衫,低低的衣领遮不住脖子上的红痕。
虽然颜色比起昨天淡去不少,但离得近依然能看到浅浅的痕迹。
秦燃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往她颈间瞥,暗自猜测她有没有起疑。
察觉到他的视线,程半梨问他:“你在看什么?”
秦燃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恢复镇定,找到了借口:“房间里有蚊子么?”
程半梨顿了顿,低头喝他煮的杂粮粥,“唔,好像有。”
“我待会儿去客房看看。”
“好。”
程半梨看了秦燃一眼,继续埋头喝粥。
可是现在都快十二月了,哪里来的蚊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