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多年避世不出,沈瑜都记不清外面世界的风是什么味道的。
三百年前有了沈茸鸢,女儿身体不好,他便一直又是当爹又是当娘,好不容易将沈茸鸢拉扯长大,为她的病操碎了心,现在她的余生将由另一个男人负责,沈瑜很满意。
沈茸鸢能嫁给白千柳,这再好不过了,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长青宗的人很少看见掌门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
见惯了沈瑜阴郁苍白的面色,现在看他满面红光、走路带风的样子,皆有些不习惯。
“掌门!”
“沈掌门到啦!”
“令爱大婚,恭喜恭喜!”
......
在众人的高声祝贺下,沈瑜被簇拥着走进了会客殿,在主位坐下。
“诸位远道而来,沈某感激不尽...”
沈瑜说话的声音偏低沉,但因为修为高深,顷刻间便传遍了整座会客殿。
无非是一些常见的客套话,主人热情好客,客人也相当捧场,彼此奉承吹捧得恰到好处。
大殿内人头攒动,谢朝雨留心观察过,挤在最前面的那些人,大都来自白龙城附近的小门派,往常都爱捧天一门的臭脚,现在天一门倒下了,他们又来长青宗门前凑热闹。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与长青宗搭上关系的。
眼光不错,运气很差。
虽说长青宗实力远超天一门,确实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但...谢朝雨唇角勾起了笑意,现在她这个搅局的来了。
很快就是吉时了,在内门弟子的引导下,客人很快落座。
谢朝雨和阿默没什么名气,被当成跟着谢三公子前来混吃混喝的散修,被安排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距离前方的主桌又远又偏。
谢逢君和王浮倒是凭借傲视群雄的悬炫富着装,成功挤进了靠近沈瑜的位置。
谢朝雨撇撇嘴,悄声与阿默说小话。
“你看出来没有,沈瑜的面色很奇怪?”
“高兴过头了,仿佛嫁的不是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大喜的是他自己”
“眼下发青,印堂暗黑,不是肾虚就是神虚。”
“......”
谢朝雨总结:“是好事”
“我突然就自信了”
先前神识感知到了足足十九个化神修士,谢朝雨心中难免有些忌惮。
到了会客殿,看见了不少须发斑白的老家伙,这里距离太近,谢朝雨不敢贸然再探出神识,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有点多,容易翻车,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混在人群中。
现在见到沈瑜貌似气虚体亏的状况,她多少涨了几分底气。
借着柱子的遮掩,阿默又看了一会儿。
“那些老头也很奇怪。”
“嗯?”
阿默不知如何描述,尽量说出自己直白的观感:“像猎人酒喝多了”橡木酒给他们带来力量,平时见了熊会跑,但是喝醉的时候可能冲上去搏斗。
谢朝雨思忖着他的意思。
“懂了,丹药堆起来的”
谢朝雨又补充,“就跟你喝完鹿血会变得更激动,是一个道理”
“......”
往事莫要再提。
在这种场合脸红心跳,会影响他的警觉性。
.
长青宗花样还挺多,正午时分,头顶的会客殿突然变得越来越透明,太阳光穿过了建筑,从屋顶直直地洒下来。
无数身着浅青色靓丽衣裙的年轻女修出现在殿外天空中,她们个个身上戴着鲜花和彩色的丝带,芬芳的花瓣跟着阳光一起落下来,香风阵阵,花雨纷纷。
喜鹊莺歌叽叽喳喳,远远地传来了丝竹鼓乐声。
会客殿前,长长的阶梯尽头,出现了一队白鹿。
雪白的鹿儿身上没有一丝杂毛,纯洁无瑕,穿行在梨花海中,四蹄踏在雪白的落花上,轻如鸿毛,静若浮云。
鹿儿们拉着一辆梨花木车驾,五色祥云萦绕,雪白的纱幔上星光点点。
有年轻一些的女客悄声议论着。
“这便是新娘的花车了吗?太美了!”
“待我结契时,若也能有这样的排场,我愿意多嫁几次!”
“坐在车外的人,是不是新郎君?”
“嘶...好俊!”
谢朝雨也望过去,驾车的人确是白千柳。
今日的白千柳没有再穿长青宗弟子常见的浅青色衣裳。
他的长相是清隽雅致的哪一款,平日看起来,温润如玉,气质舒朗。
如今换了一身喜庆的朱红,谢朝雨打量着,客观评价,“确实俊。”
艳丽的颜色没能将这人身上的气质压住,眼角眉梢含笑,反而增添了几分艳色。
沈茸鸢要是真的嫁给他,这个皮囊是不亏的。
阿默拿胳膊肘撞了谢朝雨一下。
“看他干什么,打起来了,他可不会手软”
谢朝雨知道他又在乱泛酸,在神识中解释道:“他的修为怎么涨得这么快,又是一个化神呢”
天下一共才几个化神?
在这长青宗中,怎么像是大白菜一样,打眼一看,就能找到十几二十人。
车驾走得近了,清风掀起纱幔,也吹开了新娘子头上覆盖的轻纱。
隔着人群,谢朝雨的眼神,和沈茸鸢对上了。
清澈,温柔,干净得像梨花一样。
“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阿默:“所以还是我长情。”
“......”
结契的流程大多是大同小异,白千柳牵着沈茸鸢的手,在长青宗门人和来客的见证下,拜谢了天地、宗门长辈、沈瑜。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宾客们自觉鼓掌。
礼成之后,白千柳拉着沈茸鸢站到了沈瑜身侧。
沈瑜抬手示意众位安静,笑着道:“诸位皆知,小女自幼患有重疾,若非丹药吊着...千柳待她真心实意,不远万里为小女寻来了良药,此次若能根治,我长青宗便是真正地后继有人...”
这事情已经不是秘密,来客基本都知道,这桩婚事正是因为“英雄救美人”才能让沈瑜放心地嫁出爱女、二人顺利结为连理。
“什么药这么厉害啊,莫不是哪位厉害医修?”
“非也,听说是...妖兽”
“此事当真?虽说有些妖兽入药效果很好,但以长青宗的能耐,什么兽肉兽骨买不到?”
......
很快,沈瑜抬手,便有几位气息沉稳的修士抬出来一只大笼子。
笼子放在台上,上头盖着厚重的红布,尚不知内里是什么。
宾客之中有些人性急,请沈掌门莫要再卖关子。
“让我等也开开眼界啊!”
“笼中是何物?”
“这气息可不得了!”
负责主持典礼的老者特意继续卖关子,宣布现在开始唱名册,感谢各位客人的好礼。
这也是一大噱头。
真正关乎面子的时候到了,大家也都安静下来,展示压住好奇心,专注于跟人攀比。
“太乙门,千年红珊瑚一株”
“白龙城李家,岁玉流珠一百颗!”
“梦影堂,上品防御灵甲,五十套!”
......
被念到名字的客人总是要抬头挺胸,接受长青宗的感谢和众人的掌声。
看来长青宗有些缺钱。
礼单中的物品大多是贵而无用的东西,拿出去拍卖或是送人,都能换到大价钱,但对修士的修为境界来说,基本可有可无。
唱名还在继续。
念名字的老者突然顿了一下,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将名册递给沈瑜看了一眼,沈瑜点头之后,这才念出声:
“凡间皇族王富贵,赠灵石一百万!”
“散修谢有钱,赠...灵石五百万!”
五百万灵石?!!
会客殿内,瞬间寂静。
这可不是五千一万、十万,而是整整五百万!
在做宾客,全部身家拿出来也不一定能凑够一百万灵石。
要知道,一些小宗门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万把灵石而已,竟有人这般大手笔,出五百万的巨款,只为了贺喜?
“王富贵、谢有钱...会不会是凡间的暴发户,想投奔仙门?”
“那也不用这么多啊,给我一万灵石,我李家马上给他吃丹药,保证筑基!”
“那是为何?沈掌门还有别的闺女吗,这人不会是想结亲吧?”
“说起来,姓谢的年轻公子,这几天倒是听说了一位...”
“这,若是你说的那位谢三公子,好家伙,他断袖!”
天呐!
看看沈掌门,虽然已经好几百岁,但此人年轻时就美名远扬...众人都觉得自己不小心发现了什么,但此时不敢说。
殿内都是修士,谁都耳聪目明,所谓的小声议论,根本不存在任何私密性。
沈瑜被各式各样的眼光打量着,面色如常。
白千柳坐在桌上,专心为沈茸鸢夹菜,照顾她的吃喝,好像也没有受到影响。
半晌,沈瑜放下酒杯,看向那位名唤“谢有钱”的散修。
众人的眼神都悄悄跟了过去。
要来了,要来了,是沈瑜大发雷霆将此二人扔出长青宗,还是谢姓散修一掷千金,用灵石感动了空巢老人沈掌门,从此恩爱两不离?
然而很平静。
沈瑜端着救酒壶起身,走到谢有钱那一桌,亲自为他满上。
“感谢这位道友的慷慨”
被满殿的目光盯着,这位谢有钱竟然也不慌不忙,伸手接过沈瑜递来的酒杯,朝他点头示意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沈掌门客气”
沈瑜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与他共饮。
“谢道友若是有事,尽管与我长青宗说。”
谢有钱摆摆手,手腕上用顶级灵石串成的大链子跟着晃荡,叮呤咣啷地,又壕又土。
“交个朋友”
沈瑜与他推杯换盏,一脸诚恳地道:“道友莫要客气,尽管张口,我长青宗绝不推辞”
谢有钱被他的诚挚打动,动容地又饮下一大杯酒。
“沈掌门为人实在,来,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谢道友请!”
沈瑜做人面面俱到,虽说五百万的灵石像做梦一样,但出了一百万灵石的王富贵王公子他也没有冷落,照样是亲自斟酒道谢。
白千柳没有见谢逢君和王浮,他听着这离谱的礼金,心中隐隐有些觉得不对劲。
但看台下的谢有钱和王富贵也确实像是他们所说的那样。
一人是散修,祖上与长青宗有关系,修为也不太高,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那位据说是凡间皇族的王富贵,则是唯唯诺诺、只知道跟在谢有钱身后,一副为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沈茸鸢看他一直盯着下方的宾客看,以为他是听见先前客人们猜度沈瑜的话,觉得掌门被冒犯了而不高兴。
她拉了拉白千柳的袖子,关心道:“夫君可是醉了?”
白千柳摇头,让她莫要担心。
他明显神思不宁,沈茸鸢虽然很关心,却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只要不给父亲和夫君添麻烦就已经很不错了,便也没有再说话。
谢有钱和王富贵已经被沈瑜亲切地邀请到了身边坐下。
话锋一转,谢有钱突然道:“前些日子,我在镇上玩耍,着实开了眼界!”
“听闻长青镇有个习俗,办喜事要有抢亲的,这才吉利,不知今日这个流程什么时候开始啊?”
沈瑜揽着他肩膀,喊“谢道友”的手突然就收了回去。
语气也变得淡了。
“谢道友有所不知,小女身体病弱...”
谢有钱一巴掌拍在沈瑜肩膀上,“嗐!这有什么,就是这样菜肴更热闹些,指不定有了这个好彩头,沈小姐的病情也能更好一些呢!”
他又道:“要不这样,我出五十万灵石,谁胜出,这些灵石便全数赠送与他!”
客人一下子沸腾起来。
还有这好事?
这人是哪里来的散财童子?!
五十万灵石,这肯定要参加啊。
白千柳的面色倏然变得难看起来。
谢有钱突然又道:“哎呀!瞧我这嘴,不是情投意合,他单相思呢,那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他这不,对沈姑娘念念不忘呢!”
“......”
听起来更有故事了。
有见过白千柳的人,忍不住就在心里念叨,白堂主今日虽然改穿了婚服,但此时好像瞧着更绿了。
谢有钱朗声大笑,一把将缩在自己身边不爱说话的王富贵推到前面来。
“来,表弟你上!你不是与沈小姐情投意合吗,这就是你的机会了!”
沈瑜:“...???”
正跃跃欲试的宾客们:“......”
不是说好了的彩头,怎么又冒出来个情投意合?
谢有钱浑不在意周围投来的复杂眼光,他没事人一样对沈瑜道:“沈掌门,来喝酒喝酒,您放心,我表弟就是个没志气的,他肯定打不过白堂主,我这是让他看清情况,死了这条心呢!”
沈瑜面上重新又挂上了假笑。
白千柳面沉如水,“是嘛,既是凡人皇族,敢问令弟是如何与茸鸢相识、又念、念、不、忘、的?”
谢有钱摇着闪瞎人眼的羽毛扇,乐呵呵道:“嗨呀,白堂主有所不知,他们那是...笔友啊!”
“您瞧,外头喜鹊喳喳叫,那不是寻常鸟叫,那是我表弟为沈小姐写下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