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隽劝不住赵三思,只能继续“助纣为虐”,暗中把朝臣的反对意见压了下去,最终大婚那日的流程就这般稀里糊涂地按着赵三思的意思敲定了下来。
荒唐,却不可思议。
虽说要让顾夕照以顾家女的身份回顾家待嫁是赵三思提出来的,但她却迟迟不放人出宫回顾府,最后还是在沈逸的各种软言软语的劝说下,下了旨,让昌平侯与四月二十五那日来接人回府。
对一刻都不想跟人分开的赵三思来说,在二十五那日让人出宫去,已经是极限了,这还是因为沈逸无意中说到,成亲前三日,即将新婚的夫妻之间是不能见面的,不吉利。
赵三思虽然不大信这些,但对自己与顾夕照的事,是从未有过的虔诚,痛定思痛一番后,这才不情不愿地压着点答应让人出宫去。
一想起要三天见不到人,赵三思就焦虑的不行。
比如,批个奏折批得好端端地,她可能出其不意地就对着一旁的顾夕照来一句,“顾府的床肯定没有长宁宫的软的。”
又比如,顾夕照偶尔帮她整理仪容时,她猛地就很严肃地告诉她,“昌平侯要是凶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到时给你凶回去……”
诸如此类的孩子气话,她就一直没有停歇过。
顾夕照知晓她的心情,起初无论她说什么,都乐意配合地安抚几句,但若是正犯困的时候,这喋喋不休就如同围绕着耳畔嗡嗡响的蚊子——惹人嫌了。
“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眼瞅着自己就要睡着了,被人吵醒了,顾夕照的脸色自然有些不大好看。她虽然在这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但马上就是不同的身份了,宫中该派的教引嬷嬷一个都没少,她没少在那些一板一眼的规矩上费心神,到了这半夜三更的时候,正是困得厉害的时候。
一向会察言观色的赵三思敏感地意识到了她的不快,立马缩着身子,讪讪闭了嘴,只骨碌了一双眼睛,盯着人看。
叽叽喳喳的声音骤然一停,又觉得缺了点什么,顾夕照撑起精神,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看她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小心翼翼模样,方才的不快不耐化为无力,心头再一温柔,又变成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喜欢和心疼,心头缱绻,万千思绪都成了一句无奈又宠溺的——“小傻子。”
小傻子并不是个好称呼。
但若是心上人温柔的舌尖送出来的,另当别论。
这点情趣,赵三思觉得自己还是懂的,被人叫了小傻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害羞了,偷偷摸摸地看了人一眼,又赶紧躲开了视线,“我我……我就是担心……”
顾夕照打了个呵欠,眼角沁了点泪,抬手欲去擦,赵三思却快她一步伸出舌尖帮她舔掉了,注意到她抬起来的手,赵三思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刚刚的一点点害羞瞬间翻了无数倍。
闹腾起来,明明是个没脸没皮没脸的人,但偶尔,又纯情的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如眼下。
顾夕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三思,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得通红,好半晌,才放过赵三思那无措的桃花眼,轻笑了一声,“皇上,你脸红什么?”
卸了珠钗、洗尽脸上脂粉的贵妃再不会有其他颜色抢夺她那双柳叶眼带给人的惊艳,眼尾只要稍稍挑起,仿佛就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似的。
赵三思手心无意识地紧攥了一下,才发现手心竟然都是汗,她偷偷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继而不自在地咳了咳,“我……我没脸红。”
顾夕照点了点头,睡意一点点褪去,她索性单手撑着头,继续看着赵三思,“皇上说没脸红,那便是没脸红,是我看错了。”
赵三思没骨气,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贵妃没看错,有……有一点点红的。”
顾夕照没有出声,慢条斯理地把自己飞散开的碎发绕到了脖子后,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
随着她的动作,被宫人们用各种花草精油护理的秀发散发出的香味渐浓,赵三思喜欢这样的味道,下意识地耸动鼻尖,嗅了嗅。
闻香识女人。
若是换了其他人,顾夕照保不齐觉得是个猥琐的浪荡子,但小傻子的傻模样,只让她觉得有趣,没忍住逗弄的心思,她挽了一束发伸到她鼻尖去,“好闻吗?”
发间碰到肌肤,微微发痒,赵三思躲开了一点点,诚实道:“好闻,贵妃身上,每一处的味道都好闻。”
每一处……的味道……
说者是无心的讨好,听者却是有心的羞耻了。
顾夕照暗自唾弃自己的胡思乱想,一扫到小傻子那澄澈地近乎单纯天真的桃花眼时,她又无端怪起人来了,故意似的,“难不成你每处都闻过了?”
她问的太意有所指了。
赵三思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对上顾夕照那勉强装出来的镇定,她眨了下眼,“没,但贵妃肯定到处都香香的好闻。”
顾夕照咬了咬唇,不由有些恼,原是自己调戏人,最终心痒难耐的好像成了自己。
于是,也没了再去逗弄赵三思的心思了,放下手,重新仰面躺了下来,这一闹腾,睡意是彻底没了。
静默了片刻,顾夕照沉淀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偏头,赵三思仍旧扑棱着精神抖擞的桃花眼,抿着唇不敢说话的模样。
可怜巴巴,一如初见。
也不知丞相哪只眼看到小傻子成长了不少的。
顾夕照一边打量着赵三思,一边在心里嘀咕。
赵三思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捏着小拳头别扭道:“贵妃别盯着我看了,不然又脸红了。”
还真是——诚实。
顾夕照又气又好笑,没忍住,偏过头笑了一下,压好了情绪,才侧着身子对她,神色比方才正经了不少,“你之前说担心我,皇上担心我什么?”
赵三思犹疑了。
她信任贵妃,可没人告诉过她,世间的喜欢本就会让人诚惶诚恐。
顾夕照不让她躲避,捏起她的下巴,迫使两人正面对视,“皇上为什么要说顾府的床没有长宁宫的软?”
“没……”
“不许说谎。”
赵三思赶紧抿紧了唇,过了一会,才躲开顾夕照的眼睛,“我怕你乐不思蜀。”
短暂的沉寂后,顾夕照扬声重复了一遍:“乐不思蜀?”
赵三思以为她生气了,赶紧解释:“宫中很多规矩,我怕贵妃离开了宫,没有了那些规矩束缚,自由自在地……你就飞走了。”
“飞你的头。”顾夕照实在没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头,可转念想到,曾几何时,她不就是想着要飞出这深宫的吗,“宫中锦衣玉食,我往后是天下女子都要敬仰的皇后,这身份人人都羡慕,我怎么会舍得……”
“贵妃不在乎这些,我知道的。”赵三思打断了她,“你和全天下的女人都不一样,你不在乎这些身份。”
“嗯?皇上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顾夕照又轻轻地揉着她方才被敲了一下的地方,“因为皇上也不在乎,对吗?”
所以,物以类聚。
我们心有灵犀。
赵三思没有说话,只是又在顾夕照的手心蹭了蹭头。
“皇上不要怕,如今我飞不出这皇宫了。”顾夕照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收回来,头一次主动蹭到了赵三思的怀里,将头埋在她的颈侧。
赵三思因为她的举动,从脑子到四肢,都有片刻的僵硬,反应过来,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了人,声音也是刻意的小心,“为什么?”
顾夕照抓着她的手握住,继而一个手一个手地交叉,仰头的瞬间,手也举到了眼前,“因为,要飞的翅膀在皇上的手里啊。”
赵三思心头微动,反应过来,唇瓣都跟着颤抖了起来,“那贵妃……”
顾夕照凑过去,堵住了她没有出口的话,贴着唇瓣朝她笑,“翅膀交给你牵着的,是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恍若一道惊雷径直劈下,赵三思的心跳在顷刻间停了下来,四月的虫鸣,四月的凉风,四月里热闹的夜也突然寂静无声,她能感知到的世界里,唯有唇畔如兰的呼吸,和耳畔轻快的“心甘情愿”。
铺天盖地的惊喜,交错着震慑四肢百骸的感动,汹涌而来,赵三思笑不出来,唯有眼泪不动声色。
从最初相见的那一幕,到如今的点点滴滴,仿佛都映射到了那一颗颗晶莹的眼泪中,走马观灯地从她眼前滑过,又迅速坠落。
年少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以为她对贵妃的所有信任和依赖,都是因为她在走投无路之下,共享了她的惊天秘密。
后来,欲渐起,情更深,信任和依赖下,是她不想也不愿意承认的惶惶不可终日。
诚惶诚恐下,她知道是自己的狭隘和私心,她不愿意让人知晓,怕被厌弃。
到了如今,她才明白,真的是她狭隘了。贵妃永远不会,一如她初见,只会不动声色间给她安慰。
“皇上,哭什么?”
“我没哭。”
“那皇上还怕吗?”
“不怕了。”
“那就好。”顾夕照也没给她擦眼泪,把头埋在她颈侧,喟叹道:“你给我一个风光出嫁的机会,我如何能辜负?”
“是我,想要让世人都知道,你是我堂堂正正,从大昭门抬进来的皇后。”
顾夕照轻笑一声,安了小傻子的心,她的困倦又上来了,“嗯,明日我回家,就等着三日后与皇上的盛装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