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楼今晚格外热闹。人在异乡,节日期间更要呼朋引伴,平日静悄悄的楼道变的喧闹异常,穿梭往来的人们互道着圣诞快乐,就连一些中东地区的学生也会用友善的眼神送出无声的节日问候。
胡易他们对这种宗教节日既不关心,也不怎么了解,只是借着由头聚在一起吃顿饭而已。尽管如此,屋里的气氛依然十分欢快,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乐在其中。
酒过半酣,彭松绘声绘色聊起当初玛季学生在居民小区与俄罗斯人发生冲突的英勇事迹,讲到兴奋之处忍不住手舞足蹈,将自己威风凛凛手持平底锅的高大形象塑造的光辉炫目,直说的于菲菲就像落入魔王掌中的碧琪公主,他好似那勇闯地下城的水管工马里奥;李宝庆如同困在长坂坡的幼主阿斗,他便仿佛那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总之就是他彭松奋不顾身、一马当先、英雄救美,捎带着还救了一丑。
其他三个当事人笑而不语,周大力却晕晕乎乎的信以为真,对彭松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一改平日蔫头耷拉脑的模样,拍着桌子动容道:“好!老毛子太欺负人了,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一战打出了咱中国人的威风,谁敢横刀立马,唯你…唯你彭大将军!”
自打来到莫斯科那天起,彭松极少有机会如此畅快淋漓的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更是难得有听众愿意捧场,一时间颇有他乡遇故知之感,醉醺醺的昂然挺胸道:“不瞒你说,兄弟从小学开始就长期担任班干部,什么班长、学习委员、纪…律委员,统统都是我当剩下的!论人品那绝对是相当…相当正直,见义勇为啥的全都…不在话下!宝庆和菲菲是咱们中国同胞,他们遭遇了危难,我不出手谁出手?扶危济困,除暴安良,那是我辈义…义不容辞的,你说对吧?”
“对!没错!说的太好了!”周大力面露崇拜之色:“没想到彭老弟是班干部出身,真是人不可貌相。想必你以前学习成绩也一定很好吧?”
“那还用说吗?”彭松一脸骄傲:“从小到大,各种考试,从来没掉出过前十名!”
“太棒了,真了不起!”周大力肃然起敬:“你是公派留学生吧?”
“那倒不是。”彭松得意之色稍敛,打个哈哈道:“当年高考不慎马失前蹄,差几分没能考上第一志愿。我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又不愿意去第二志愿将就混日子,所以才下定决心孤身到莫斯科来闯荡一番。——大力老兄,你当初学习成绩如何?”
周大力不好意思的笑笑:“嗨,我学习糟的很,班主任说我这水平顶多也就能考个山大。我爸一听,那么差的学校还不如不上呢,干脆花点钱出国算了。”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彭松将手里的酒杯在桌上一蹲,满脸难以置信:“你学习糟的很?顶多能考山大?山大很差吗?”
周大力点头道:“是啊,山大确实不咋样,分数线可低了。”
“低?!我第一志愿报的就是山大!”
“啊?你怎么会报山大呢?”周大力纳闷的眨眨眼,接着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山东大学吧?我们那里管山西大学叫山大,分数线低的很,低得很。”
“哦,哦哦哦!原来如此!”彭松这才释然。两个与山大无缘的小胖子相视哈哈大笑,勾肩搭背搂在一起连干三杯啤酒,大着舌头谈起了各自的人生感悟。
别人都聊的热火朝天,唯独李宝庆在桌上少言寡语的喝着闷酒,他整晚都在脑子里不停预演自己的表白计划,时不时偷偷向于菲菲瞥上一眼,却迟迟不敢有所行动。
跟于菲菲同来的泰国姑娘十分豪爽,酒量与气概不让须眉,于菲菲在她的鼓动下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是半带酒意、面色潮红,端庄之中暗含一丝妩媚,开朗之余略显几分羞涩。
李宝庆越看越痴,浑身上下像有一大群蚂蚁排着队爬来爬去,痒的他百爪挠心,坐立不安。胡易在旁边暗自好笑,忍不住冲他一招手:“走,撒个尿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胡易转身站住点了颗烟,催促道:“墨迹啥呢?过会儿她俩就该走了,你还不抓紧时间?”
李宝庆低垂着脑袋:“没逮着机会嘛,她一直和那泰国妞聊天,插不上话。要不…要不改天再说…”
“改个屁!酒壮怂人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在这等着,我帮你把她叫出来。”胡易三口并作两口把烟抽完,回屋冲于菲菲招了招手:“宝庆有事找你。”
“宝庆找我?”于菲菲一脸莫名奇妙:“他在哪儿呢?”
“外面等着呢,你快去吧。”胡易一屁股坐在泰国女孩儿身边,抿嘴笑道:“萨瓦迪~曼谷好玩吗?”
于菲菲来到走廊左右看看,见李宝庆正揉搓着双手原地来回打转,便走过去轻声问道:“你有事找我?”
“是,我有事。”李宝庆僵硬的一笑,含含糊糊低声说道:“就是…那个…菜…好吃吗?”
“啊?挺好的呀,我觉的不错。”于菲菲笑吟吟的看着他:“就这事儿?”
“不是,不是,还有件事儿,就是…”李宝庆仰起脸深吸一口气:“我挺喜欢你的。”
“啊?”于菲菲毫无防备,两只眼睛睁的溜圆:“什么?”
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李宝庆只觉一股酒劲冲上头顶,深情款款的凝目看向于菲菲:“我我…我喜欢你!就是…那种喜欢。”
一阵长长的沉默。于菲菲略有些慌乱的看着李宝庆,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你…喜欢我什么?”
李宝庆感觉心脏扑腾扑腾一阵乱跳,马上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身子轻飘飘的语无伦次道:“就是吧…我觉得你特别好…嗯…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儿。咱们一起来莫斯科,就是挺有…挺有缘分的。咳,你那个…经常帮助我,对我很好。我特别感动,然后我就…咳,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
于菲菲双颊一阵绯红,抿着嘴唇转眼看向墙壁,好半天才悠悠叹了口气:“哦……”
哦?我说了这么多,她就只回答一个“哦?”李宝庆心一沉,不甘心的继续说道:“我想和你……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肯定会对你特别特别好,你说好不好?”
“我…我不知道。咱们是特别好的朋友,不过…其他事情我没考虑过。”于菲菲吞吞吐吐,脸色十分为难:“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喝太多了?”
李宝庆此前曾设想过于菲菲被告白时的各种反应,害羞、激动、腼腆、热情、默许,唯独没想过遭到拒绝该怎么办,大急道:“没有!我没喝多!你考虑一下好吗?!”
“我…我…将来再说吧…你别再喝了。”于菲菲窘迫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李宝庆感觉就像是从五层楼折着跟头栽向地面,呆呆在原地愣了几秒,快步追了过去:“哎,你别走啊,饭还没吃完呢!”
“我去厕所,你先回屋吧。”于菲菲脚步匆匆,头也不回的说道。6号楼男女学生按楼层分开住宿,四楼和五楼只有男厕,女生上厕所要到三楼。
“我等你将来的考虑结果!”李宝庆双手按着栏杆目送她下楼:“我会一直等着的!”
于菲菲没再答话,身后却忽然有人饱含深情的用俄语唱道:“她走了~安静的走了~像一阵清风~像一只小鸟~你永远等不到她的回答。”
扭头一看,住在旁边屋子里的阿拉伯人正一脸嘲弄的远远看着自己,李宝庆感觉浑身无力,没好气的说了句:“你闭嘴。”走开几步背靠墙发了会儿呆,这才怏怏回屋。
刚到门口,彭松晃晃悠悠跑了出来,一脸痛苦的捂了捂嘴:“我…唔…我要吐。”
“那边。”李宝庆随手向厕所方向一指,没心情多说话。进屋一看,周大力歪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胡易和泰国姑娘聊的甚是投机,李宝庆随手端起酒杯仰脖喝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胡易怔了怔:“说完了?这么快?”
李宝庆闷闷点头,胡易追问道:“她咋说?”
“她说…把我当成好朋友。”
“不妙。”胡易皱了皱眉:“还说啥了?就没给你留点希望?”
“说是将来再考虑…没说别的。”李宝庆一脸沮丧,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啤酒瓶子。
“那八成没戏了。”胡易叹了口气,冲着被晾在旁边的泰国姑娘抱歉的笑笑,扭头安慰道:“算了,不成就不成呗,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何必单恋一枝花呢。感情这东西没法强求,大波浪整天贴乎你,你不是也看不上人家吗?我看大波浪长得挺不错,起码不比菲菲差。”
“你就知道看外表!长得好有啥用?感情的事儿又不是靠相貌决定!”李宝庆痛苦不堪的闭了闭眼,刚才一直强压着的酒劲儿一下涌上了头,声音中充满鄙夷:“我只喜欢菲菲,对其他人没有任何感觉,没有!”
“可是菲菲对你没有感觉。”胡易笑吟吟的给他倒满酒:“就像你对大波浪没有感觉一样。”
“我知道,我懂。”李宝庆醉醺醺的叹息一声:“可我就是不好受,感觉内心又受了一次伤害。”
“又一次?”胡易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毛。
“是啊,这次伤的更重。”
“上次是哪次?”
“就是玛莎那次啊!”李宝庆脱口而出,忽然又愣愣看着胡易:“你之前不知道是吧?”
“不知道。”胡易乐呵呵的摇摇头:“从没听你说过,她咋伤害你了?”
“也是拒绝我呗。”李宝庆脸上渐渐现出凄苦之色:“去年寒假在玛季,咱们一起抽特别臭的烟那一次,玛莎来找我了,你还记的吗?就是那天的事儿。”
“哦!想起来了!”胡易一怔,抚掌笑道:“这么说我当时误会你了,原来你和她还真是纯洁的男女关系。你小子现在才告诉我,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
李宝庆晃着身子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又要往嘴里送,忽然听到走廊传来“砰”“啪”几声响动,紧接着又是一顿乱糟糟的嘶喊叫骂,其中有两个声音隐隐便是彭松和于菲菲。
“怎么了?”
“去看看!”
胡易和李宝庆同时站起,刚迈了两步,彭松“哐”的一声撞进屋里,反手锁上门,惊魂未定的看着李宝庆:“外面有有有…有人要打我!”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在外面用拳头“咚咚咚”一顿猛砸。泰国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周大力也迷迷糊糊吧唧着嘴翻了个身。李宝庆惊疑不定道:“谁要打你?菲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