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招待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的东苑,宁王执起琉璃酒盏,朝兵部尚书张说举杯。
“说之兄回京后,本王还没有得来及给说之兄接风洗尘。”
宁王摇了摇琉璃杯中的果酒,朝张说举杯:“这杯酒,借本王皇侄女大婚之喜,敬说之兄!”
“王爷身份贵重,臣如何当得起王爷这一声说之兄?”
张说诚惶诚恐起身,执起琉璃杯:“臣回京后,本该上门拜访,因一直忙于庶务疏忽了,借着今日永穆公主和驸马大婚之喜,臣罚酒三杯,先干为敬。”
“说之兄真是个爽快人!”
张说三杯酒下肚,宁王浅浅抿了一口琉璃杯内的酒,离去时凑近张说道:“堂堂兵部尚书,如何当不得本王这一声说之兄?”
“说之兄不必客气,以后本王少不得要与说之兄多往来!”
宁王这话极有深意,旁人看来只当他与张说交谈甚欢。
张说眸光深邃,不置可否笑了笑。
当年在姚崇手上栽了跟头,让他出京任职这么些年,早练就了他波澜不惊,不逞口舌之快,与人意气之争的本事。
宁王一丝儿也不曾察觉,张说眸子里的笑意不达眼底,还要继续与他推杯过盏,这时候公主府的婢女神色慌乱进来禀报。
“宁王殿下,不好了,吉安县主落水了。”
“这,吉安好端端的如何会落水?”
宁王拽住了张说:“说之兄可愿陪本王去看看?”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张说的脸色一时阴晴不定。
吉安县主将脸都丢尽了,让京城的世家弟子避如蛇蝎,宁王父女欺他们刚回京,不知道去年重阳赏菊宴的事儿。
前几日望月楼的事情,还是十公主出来解的围,本以为宁王府会知难而退。
结果人家脸皮厚过城墙,今日永穆公主大婚也不消停。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张说以为,该让这位尊贵的王爷知道兵部尚书府不收破烂,忙跟在了宁王和玄宗身后。
西苑离小湖旁最近,有人落水,小湖旁的动静,早惊动了西苑的宾客。
等玄宗带着宁王和张说赶到小湖旁,挤开围观的人群,借着湖旁游廊摇曳的灯火,能看清楚一身湿淋淋的张垍,与十公主一同蹲在地上。
地上被男子外袍卷成一团的,应该是吉安县主。
因为卷她的袍子太过宽大,几乎将她整个人裹在外袍里,看不到脸,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只白皙的手,十公主正在替她号脉。
触上宁王一脸关切的表情,李丝絮冲着玄宗道:“人一落水就救上来了,没什么大碍,儿臣已经用溺水救人法清除堵在她喉咙里的淤泥水草,一会儿能醒来。”
“没什么大碍就好,没什么大碍就好。”
跟着玄宗和宁王他们一起跑到小湖旁的宁王妃,重重吁了一口气,然后目光热切看向了蹲在李丝絮身边的张垍。
“这位救人的公子,可是张府二公子?”
宁王妃温婉道:“本妃数次听吉安提起二公子,说二公子是青年才俊,少有的人品端庄,才高八斗。”
“不敢当……”
张垍要开口说话,可惜宁王妃压根没有给他机会。
“若非张二公子跳下水,将本妃的吉安抱着救上岸,吉安这次难逃一劫。”
宁王妃一脸热切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本妃记得张府二公子还不曾议亲吧?”
还有比宁王府更无耻的吗?
张说脸都黑了!
更可恶的是,宁王妃还一口一句抱着救上岸,这是赖上了他们兵部尚书府。
不等张垍说话,张说抢先一步开口:“王妃过誉了,犬子才学浅薄,今日救人也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救命大恩,岂是举手之劳?”
宁王妃浅浅笑了笑:“本妃听说张二公子少年英才,大人还在朔方任节度使时,张公子已经高中解元,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本妃以为,今日永穆公主和驸马的婚宴,二公子阴差阳错救下吉安,实乃天赐良缘。”
她与宁王对望一眼,胜券在握道:“张公子习得孔孟之道,君子之礼,温良恭俭知廉耻,极是人品端庄,得此佳婿,本妃不日会择良媒派人去尚书府议亲……”
宁王和宁王妃这是打定主意,要强买强卖了?
张说父子都要被这样的明目张胆给气笑了!
偏张垍救了人是事实,他这会儿一身湿淋淋的站在众人面前,哪怕湿透了一身,也依然是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就在众人以为,宁王妃将名声尽毁的吉安县主塞给他,这位刚回京城的青年才俊还能沉得住气时,一直默然不语的张垍突然跪在了玄宗面前。
玄宗感觉事情相当棘手:“这是何意?”
“学生以为,王妃言之有理,学生习得孔孟之道,君子之礼,当温良恭俭知廉耻,今日学生跳入水中救人,将人从湖里搂抱上岸,若只当这是举手之劳而为之,的确会有损闺阁女子清名。”
张垍这番话一说出来,围观的众人皆目瞠口呆。
张二公子这是疯掉了吗?
宁王府强将名声尽毁的吉安县主塞给他,他这是要答应下来?
宁王和宁王妃忍不住对望了一眼,以为张家父子这是骑虎难下了,算他们识趣。
然而,张垍接下来的话,让宁王和宁王妃如被雷击。
因为张垍匍匐在地,朝玄宗道:“学生不得已救下了落水的月公主,依王妃之言,当知温良恭俭知廉耻,不能有损公主清名。”
“但学生如今并无功名在身,自以为配上不月公主。”
张垍不亢不卑道:“二月即至,很快要到今年的春闱之期,若是臣有幸得中,金榜题名,斗胆求圣上将月公主许配给臣为妻。”
什么?
戏不是这么演的啊?
这位张公子和丝丝商量的,分明是将救吉安的小厮打晕,跟吉安一起丢在灌木丛里先藏起来,然后她假扮吉安躲在张二公子的宽袍下,引幕后黑手入瓮。
现在,宁王府的意图昭然若揭,本该是她从宽袍里钻出来,让她父皇看清楚她王伯真面目的时候。
这个张二公子怎么还给自己加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