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伤害了正衍和尚的,是主持大师、小和尚,又或者,是那杯滚烫的参茶?”穆昭昭问道。
“当然是那个小和尚!”
岳宁公主听完,不等正衍回答,便立即说道,“主持大师乃是一番好意,且是以为小和尚乃是值得托付之人,才对他委以重任,可这小和尚却完全辜负了主持大师的托付!
“主持大师好可怜,一片好心,却因小和尚自己心怀恨意,就被如此控诉!
“至于那杯茶,它当然也是无辜的!”
她也是对这个故事较了真。
此刻,便是真心实意地替主持大师抱不平。
“公主所言极是,然而,像是正衍和尚这种人呢,就会觉得,主持大师没有亲自照顾他,没有事先预知小和尚根本不可信任,那便是最大的罪人。”
穆昭昭眉眼带着笑,“哪怕是那杯参茶呢,只怕也要被这和尚给怨上了。
“谁让这茶不懂事,竟敢烫伤他?
“怎么就不知道到他嘴边时,赶紧变凉呢?”
她这话一出。
文华殿上,众臣都是纷纷被逗笑。
满堂哄然。
就连皇上和穆倦、左相三人,也都是脸上带上了笑意。
而对于穆倦来说,一直困惑住他的问题,也似乎得到了一定的解决。
见众人都笑了,只有皇后面色阴沉沉的,穆昭昭就是嘴角又翘了翘。
再一看正衍。
这人神色还算自如,并没有露出那种恼羞成怒的表情来。
穆昭昭眉头不由一凛。
像是皇后那种,其实很好对付。
正衍这样的,就是一个麻烦的角色了。
“和尚,你既然知道我曾经受恶奴欺辱,想必也知道,这恶奴是我的乳母,而在此之前,她是我母亲身边十分忠诚的丫鬟,也正是因此,父亲才放心地将我托付给她照顾。”
穆昭昭继续道,“而我三岁半之前,双腿不能行走,脑子也不太聪明。
“你问我,难道我不恨父亲?
“那我便也实话说,我曾经很恨他,因为我以为他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我以为是他要乳母折磨我。
“但两年前的那场大火,父亲将我从火场救出,看着我时,那样疼惜又悔恨的眼神,我才知道,我真正应当恨的人是谁。”
说到这里,她不由顿了顿。
叹息了一声,“你若说这些话,仍是我为父亲的开脱之词,那便随你怎么想。
“我或许也能够理解,为什么自我出生时起,父亲就对我多有疏忽。
“尽管我从不认为,是因为我的出生,才害死了母亲,可我的生,毕竟是伴随着母亲的死,几乎同时发生的。
“也许父亲是因为母亲的死而怨我,也许他只是不忍看到我时,会想起母亲离去,令他揪心痛苦。
“但当两年前,我们父女再次相见时,这些,便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最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
“现在,父亲爱我,我也爱父亲,如此,便足够了!”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尤为的掷地有声。
穆倦忍不住,一下站了起来。
“昭儿……”他本是一个内敛之人,然而此时,却是情绪罕有地激动起来,低头看着女儿,眸中甚至闪动起几许泪光。
“父亲,您永远是昭昭最骄傲,最喜欢的父亲啦!”穆昭昭小手主动拉住了他,小脸满是诚恳地说道。
“为父,也是一样!”
穆倦却是哽咽着,微微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这般艰难地说完,就一把将穆昭昭抱了起来,将她举高!
而这,象征着,穆昭昭也是他的骄傲!
父女两个此前如同一层窗户纸一般,一直存在着,谁都不去触碰着,小心翼翼对待的那层隔阂,在今日,终于被捅破了。
一个破洞暴露出来。
有好一阵,穆倦都很害怕。
会不会,昭儿此前是因为年纪小,不知道怪他?
可现在她长大了,还懂得许多的道理。
那她今日听了正衍那秃驴的话,是不是就会记恨他了?
他们父女之间,是不是就要疏远彼此了?
但穆倦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昭儿,竟是直接用最宽容大度的亲情与爱,将这破洞给填补得踏踏实实!
此后,无论他人如何离间他们父女,穆倦都绝不会相信。
至此。
这一场论战,正衍败得彻底。
“郡主高见,小僧心服口服。”此时,他便是这般说道。
然而,那一双漂亮得甚至有些妖异的眉眼中,却丝毫不见心悦诚服。
他缓慢地眯起了眼眸,看着穆昭昭,嘴角挑衅地翘了起来。
这一瞬间,穆昭昭忽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一个她很熟悉的人……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像谁。
“和尚,佛教劝人向善的那些教义,还是很好的,我也并不是要一棒子打死佛教,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应当扬长避短,做人也是一样。”
穆昭昭看着正衍。
她本来不想说这些,但因着他与某个人的相像,还是让她忍不住好心劝说了起来,“做人行事,都不应当只朝着一头,走向极端。
“一条道若是非要走到尽头,可能在你面前的,乃是阿鼻地狱。
“你没了回头的路,只能跳下去。
“但跳下去,你这一辈子,可就彻底完了。”
正衍听着她说完。
心里,涌动出一股很是古怪的感觉。
这些话,绝不是一个五岁半的小丫头,能说出口的。
她到底是谁?
真是曾经那个穆昭昭吗?
此时,正衍脑海中,就是想起了,曾经,他远远地看过一眼穆昭昭。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双腿不能行走,看待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仇恨的阴郁小女孩。
几乎在一瞬间,正衍就认定了一件事情!
这个穆昭昭,绝对不是本来的她!
“皇上,小僧知道,有些话也是多说无益,但安乐郡主绝非善辈,她乃异类!”正衍极为郑重地起身走到大殿中央,面向着皇上,说道,“皇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应当立即将她诛杀!”
“正衍,朕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何非要揪住昭昭一个五岁半的稚童不放!难道,就因为她今日对你不够恭敬吗!”
皇上见正衍还是这套说辞,当即一张脸再次沉了下去。
一旁。
穆昭昭一双灵眸,无辜地眨了眨。
心里,则是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这狗和尚可真不是东西!
她好心劝他不要走极端……他却反过来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