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月月的话会不会有些过于危言耸听?
还真不是。
见惯了大世面的她敢保证,若是没有外力相助,郑经的最终结局,就算与她所说的稍有差池,也会八九不离十。
举人老爷很了不起?
那是相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
而对于世家豪门而言,郑经也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旁系子弟,而且还举目无亲,随时可为家族利益献身的牺牲品而已。
为啥在世家豪门内,会把儒者概念捂得紧紧的,视若荼毒?
因为儒者追求心怀天下,而世家豪门主张家族至上,这二者确实是有冲突的。
她又为啥建议郑经尽快扬名?
是因为只有郑经天下闻名了,才会让郑氏行事稍有顾忌,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随意把郑经当成维护家族声誉的牺牲品。
她又为啥建议郑经争取成为儒者?
因为儒者是天下士子的楷模,其德才得到过圣人的认证,别说是荥阳沈郡守,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别想轻易把行为不端的罪名扣他头上去。
只可惜,扬名是需要时间的,而想成为儒者,更是可遇不可求。
只是她没想到,郑家竟然会追得这么紧,并且这么快就有了线索,根本就没给她帮郑经扬名的时间。
那她还能怎么办?
只能牺牲郑书笙呗。
因此,就算她是在危言耸听,吓的也不是郑家,而是郑书笙。
而此时的郑经,确实也被小小地吓到了。
刚穿越过来一个多月时间,连泡都还没冒一个,就真会被抓去浸猪笼?
若他真是一个书呆子,那他可能还会觉得,颜月月这是在危言耸听,可毕竟他是一个穿越者,而且还是一个对古代史有研究的穿越者,因此稍稍一琢磨,他便知道,颜月月还真不是在吓他。
在另一个世界的古代史上,有一个概念是极为有名的,那就是士族门阀。
士族门阀,指的是以宗族为纽带所形成的封建贵族特权集团,始于东汉,鼎盛于魏晋,衰于南北朝和隋唐。
而中国古代的官吏选拔制度,也因为士族门阀的存在,随着士族门阀的盛衰,经历了一个从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科举制的变革过程。
而士族门阀,利用其宗族势力,上掌管朝政,中垄断商业,下占据土地,成为了一个个极为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概念,郑经自然是极为清楚的。
总而言之,在史料记载里,士族门阀的存在,其对社会发展所造成的恶劣影响,跟后世的垄断资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并且他还知道,郑氏就是一个极为典型的士族门阀。
不过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却发现,士族门阀的存在,似乎也没有史料记载的那么糟糕。
比如说,郑氏的诗礼传家、族学理念,就挺让他欣赏。
再比如说,在他的影响力,郑氏并没有太过于过分的行为,比如说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盘剥百姓等极为罕见,所有的行为准则,似乎都在法律与道德的框架之类。
也正因为如此,他虽然起了逃离荥阳之心,但并没对郑氏心生太过于明显的厌恶之意。
直到遇上了郑书笙逃婚之事。
直到颜月月现在点醒他。
他这才明白,能摆到台面上让人看到的,永远都是冠冕堂皇,而龌龊,永远潜藏于黑暗之中。
是啊,为了维系郑氏的声誉,他一个旁系举子又算得了什么?
而面对沈郑合作,每年起码数万两银子收益的大生意,他不沦为牺牲品,还能让郑大小姐去牺牲不成?
郑大小姐是重要的砝码好吧!
他接受了颜月月的说法。
可接受了又如何?
他已无言以对。
没接受的是郑书笙,面色已惨白的她不由得质问道:“没这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
颜月月却冷笑了一声。
“你逃婚这么大件事,郑家再怎么捂,能瞒得过沈家的眼睛?若是郑家不给沈家一个交代,沈家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又反问了一句。
“别说是沈家,若是因为你,影响了郑氏跟沈氏的合作,你父亲若是不能给郑氏一个交代,恐怕家族的位置都难保吧?”
接着又反问了一句。
如此不客气的几句,直接把郑书笙给问呆了。
郑书笙毕竟还年轻,有些事,她虽然知晓一星半点,但并没有将它们联系到一起,因此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逃婚会有多严重。
比如说她确实知道,前段时间以来,郑氏跟沈氏确实在谈合作的事,但具体合作有多大,她并不知道,也没将她的婚事,联想到合作上去。
现在经颜月月提醒,她终于想到了一起。
自然也就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别以为郑温作为郑氏的家主,权力就很大,可事实上,郑氏六房,家主只不过是负责具体事务的,在家主之上,还有来自六房的族老,任何关于宗族的重大决策,都是由族老们商议决定,再交给家主去执行。
其中就包括家主的任命。
也就是说,她也意识到了颜月月的话所言非虚。
“那……我该怎么办?”
已六神无主的她喃喃地问道。
“回去吧,趁事情还没有闹大之前,回去向你父亲承认错误,并向他解释清楚一切,以免牵连浪之,毕竟他是无辜的,对你也仁至义尽。”
颜月月毫不犹豫的说道。
在她眼里,值得看重的是郑经,而郑书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带品,如有必要,牺牲她不必犹豫。
而为了让郑书笙死心,她又说道:“其实嫁给郡守家浪荡子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要知道,只要你们婚事一成,沈郡守十有八九就会变成沈刺史,而沈家浪荡子,也会摇身一变,变成沈氏生意在豫州的代言人,你就算当不了官夫人,也能做一个衣食无忧的贵妇人。”
她又爆出了一记猛料。
事实上,这事还真不是她空穴来风,而是有实据的。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早来了豫州的沈郡守家浪荡子,几乎已睡遍了豫州有名的青楼,前两天甚至还在醉香楼露面了,叫嚣自己将是豫州刺史之子,要见苏窍窍,否则以后将给醉香楼好看的。
如此重要的消息,自然通过醉香楼的红倌人之口,汇集到了颜月月这里。
这事颜月月原本是不打算说的,现在为了下猛料,却还是狠心说了出来。
效果是极为明显的。
郑书笙的脸色一下就变得血色全无。
挣扎了片刻之后,她闷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紧接着,她转身对郑经盈盈一躬身,道:“此事妹子虑事不周,连累浪之兄了,妹子无以为报,愿来生能当你亲妹子,好好报答你。”
说完,她毅然转身,准备离开颜月月的房间。
郑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彻底整懵了。
而在郑书笙转身的那一刻,他明显留意到,眼泪已明显盈满了她的眼眶。
这地主家的傻丫头,这是打算干嘛?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他心里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