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等很快就抵达了尾舱郑经所在舱室。
包括等着看热闹的德王妃。
既然已准备跟郑经结缘,并且为了能多以家长的名义去参加真理社的活动,她也顾不上摆什么王妃架子了。
只不过在见到正忙于清点书籍的郑经后,负责出声的却是郑书笙,她很直接地问道:“浪之兄长,有一个问题我们想请教你,你觉得三妻四妾这一制度合理吗?”
当然,所谓的辩,也未必一定得直接了当地说,某某某,我要跟你辩一个理,我是正方,你是反方,而是可以打着请教的幌子。
就如之前那帮士子,去找阮留之论道时,就是打着请教的名义一般。
这也是德王妃给三女出的主意。
目标是为了麻痹郑经。
正在继续清理书籍的郑经楞了一下。
已有心当乱臣贼子的他,也正调整着自己的行事方式,比如说在此之前,他在德王妃面前还毕恭毕敬的,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和恭敬,而现在,他却开始呈现出一副洒脱的模样。
比如说连德王妃亲临他的舱室,他虽稍感惊讶,但也没有立即停止手中的工作,去端茶倒水之类的,而是只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又继续清点起那几大箱子的书来。
既然已经是少数知情人眼中的悟道高人了,就有了随性洒脱的资格不是吗?
只不过郑书笙这一开口,他就立即意识到:
来者不善啊!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应该是自己时不时把三妻四妾挂嘴边来当拒绝人的托词,引起这几个女人的公愤了。
这也很正常。
在这个男尊女卑,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时代,哪怕绝大多数女人都接受男人三妻四妾的存在,那也并不意味着女人对此没意见,尤其是那些有点文化、思想、地位、主见的女人。
这是联手来给我下马威了?
他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也不怕,立即回道:“既合理也不合理。”
模棱两可。
绝对防御姿态。
而郑书笙则追问道:“合理之处在哪?”
连郑经都不得不承认,此女在辩论方面确实是有培养前途的,还知道在模棱两可的情况下强行来把对方置于反方之地。
就在这时,徐玄机也突然出声道:“不行,你要么说合理,要么说不合理,不可模棱两可。”
郑经:“……”
温柔一刀跟霸道一剑?
事到如今,他更加确定,这帮女人结伴突然出现在他的舱室之中,确实是有备而来,目的是以辩论为名,来声讨自己三妻四妾的念想。
而在他面前相对较为温和的郑书笙负责出刀,而在他面前一向不假辞色的徐玄机则负责补剑。
这真理社才口头上成立,这三妞就结党合伙来对付社长兼创始人?
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怎么办?
换做是在平时,他一定会懒得跟一群女的去辩,毕竟三个女人一台戏,轻易惹不得,更何况现在有四个女人?
想不辩也很简单,他只需来一句不合理,很快就能让她们偃旗息鼓,可能连解释都不需要太多。
只不过那样的话,这真理社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什么叫求真?
什么叫理越辩越明?
这才是真理社存在的意义啊,若是一遇上问题就退宿,用虚伪的应对来明哲保身,那他的初衷还能继续下去吗?
要知道,他刚才还在想,自己的目标是在这世界折腾一番,来对整个中华文化和思想体系来去芜存菁,这么庞大的一个系统工程,单靠他一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的,因此他得广拉志同道合的助力。
助力就包括眼前这几位。
他想重点培养一番的女性代表!
既然如此,他就没法退缩,哪怕对方逼他选边站。
“好吧,我选合理。”
他笑着回道。
很自觉地把自己摆到了名义上的正方,事实上的反方位置。
但不甘心一对多的他立即又问道:“蒨武,你选哪一边?”
他开始拉帮结派了。
哪怕中二小王爷在接下来的辩论中根本就帮不到他什么,那也不能让自己显得形单影只对不?
这可是让陈蒨武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一边是老师,一边是有母老虎之威的娘亲和姐姐,该怎么选?
在明显势不均力不敌的局面下,再加上跟两只母老虎作对可能会后患无穷的情况下,他本能地想趋利避害,于是回道:“我……”
可还没等他正式表态,郑经却又说道:“你可以想清楚哦,若是选她们那边,那不管接下来我能不能辩赢,以后你都别想三妻四妾了。”
陈蒨武:“……”
后果竟然那么严重?
但他细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假如他选站在母亲和姐姐这一边,那岂不是代表他反对三妻四妾?
我可是德王府未来王爷啊,只取一个老婆,连个小妾都没有怎么能行?
那会很没面子的啊!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改口道:“我选老师一边!”
不仅如此,他还立即搬起了一张凳子,一屁股就坐到了郑经旁边。
颇具画面感的一幕出现了。
并不算很大的船舱起居室内,靠门口的墙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大排用来装书的半人高大木箱,郑经原本就坐在那里清点书籍,现在又多上了一个陈蒨武。
而舱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平时可以用来进食、饮茶、写字、议事的多用长案。
摆明了要当正方的郑书笙、徐玄机、陈蒨文三人,则坐到了与郑经相对的另一边。
至于德王妃,则坐到了案首位置,笑道:“如此看来,此事可以好好辩上一辩了,那我就来给你们做个见证吧。”
明明是幕后唆使者,她却选择了来当主辩官,这屁股不坐歪才怪。
但不管怎样,这真理社成立后的第一辩,就这么正式开始。
“郑公子,既然你认为合理,那就由你来先说说你的看法吧。”
德王妃又说道。
作为见多识广的王妃,先不论她屁股会朝哪边歪,但担当主辩官的角色还算是合格的,毕竟她见识过的论道和辩论可不少。
这也确实是一个喜欢论道和辩论的时代,其中最为有名的一次辩论,就发生在前朝。
当时,正逢佛教传入中原后大为兴盛,并且还得到了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前朝武帝甚至还宣布:“道有九十六种,唯佛一道,是为正道,其余九十五种,名为邪道。”
结果导致前朝举国兴佛,佛教成为了国教,举国上下开始大建寺庙,光是京师会宁,就建有佛寺500余所,僧尼10万,自皇室内外,到官绅之家,再到坊间百姓,纷纷以尊佛为荣。
毫不夸张地说,前朝的佛家,其兴盛程度,还远超现在的道家。
而佛家兴盛的严重后果则是:
佛家用渺茫的谎言迷惑人,用地狱的痛苦吓唬人,用荒诞的言词引诱人,用天堂的快乐招引人,结果使得前朝的百姓纷纷抛弃了儒家的服装,披上僧人的袈裟,废掉传统的礼器,接受佛教的衣钵。
而这也引发了进一步的严重后果,那就是家家骨肉分离,人人子孙绝灭,官吏在府衙内走空,粮食被游手好闲的僧众吃光,财畜被奢侈的寺院建筑耗尽,士兵在战斗中也是毫无战斗力可言。
因此最终的后果就是:
前朝被如今的南夏朝所取代。
南夏朝也开始抑佛崇道。
而在前朝佛教最为兴盛时,也出过一位有识之士名为范缜,他窥破时势,写出了有名的《神灭论》,开始以一己之力去跟整个佛家作对,并开始了一系列有名的灭佛之辩。
最为出名的一次,则是由前朝武帝亲自任主辩官,范缜独自一人去面对以当朝宰相为首的,由佛家高僧、王公权贵所组成的64人团队,并且还大胜而归,辩得整个佛家团队哑口无言。
只可惜当时的佛家势大,范缜就算辩论获胜了,但也并没有因此实现灭佛的愿景,最终导致了更朝换代,让南夏朝取代了前朝。
此时的德王妃就在想,既然郑浪之有范缜之才,能在论道中把诸糅真人和阮留之那样的高人名士都辩得哑口无言,对他推崇备至,那今天真理社成立后的第一辩,会不会是又一系列名闻天下的精彩辩道的开始呢?
对此,她颇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