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饭厅坐了多久,时间分秒过去,佐餐的酒清淡如水,晚餐被如同嚼蜡般吃完,撤下后又换上当做宵夜的糖水,质地稀稀薄薄,加入了足料的冰糖,吃在嘴里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凌子筠愣怔地坐着,他身上的伤早已痊愈,背上不再贴有散发着浓厚药味的贴布,空气是无味的,室内有果味的熏香,桌上摆有新鲜的切花,只是身侧没了那个总带着一身木质香水味的人,一切味道就都仿佛变了质,味不是味,香不觉香。
怎么没了齐谨逸,还会产生这样的连锁反应,连对味道的感知都出了问题?
手机就摆在手边的桌面上,静得好像一块砖石。凌子筠微微低着头,却没往手机上看,只是直直地坐着,如同入了定,一直到佣人房都关了灯。
等在一旁的管家来劝他,“少爷,很晚了,明天还有课。”
他连肩颈都已坐得僵硬,慢慢转头往大门方向看了一眼,垂下了眼,“好。”
站起身才发现衣摆上被捏出了一片皱褶,他抿起嘴,低头抻着衣摆,像是在问管家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齐谨逸……有没说他会几时回来?”
他的声音太细,管家没能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他就不再问了,缓步回了房。
房间跟心脏一样空空落落,本就惹了齐谨逸生气,他也不敢再抽烟解闷,免得日后被揪出来罪加一等,只如梦游般洗漱完毕,才倒在床上,用手捂住微微发热的眼眶,低低哽咽了一声。
他还太小,不知世上琐事纷纷,即使是再亲密的人,也难担各自的烦躁,只看得见其中的互不理解,也还未学会退让。这不是他的错,但更不是齐谨逸的。
其实他没很怕,也没很伤心,他知道齐谨逸不会简简单单就抛低他一个,提到分手。他只是很气,气齐谨逸忽视自己,气齐谨逸猜不透他的心情,气齐谨逸遮遮掩掩,又气自己莫名其妙,气自己有话不说,气自己有恃无恐,气自己处理不好心情……
——渐渐转移了责怪的对象,百种火气凝在心头,酸意胀满血管,一遍遍流经胸腔,冲上眼眶,他却倔倔不肯落泪。
认错好难?好难。他解开手机,反复点开通话界面又关掉,想找齐谨逸,又惶惶害怕听见关机的提示音。屏幕亮了又灭,他输入几句字词,语气或硬或软,又一点点删去,最后随手将手机扔到了地毯上,拿过了放在床头的cd机。
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才吓人,齐谨逸今晚大概率是不会回来的了。凌子筠又叹一口气,像在吐一口忧愁的烟。
每句感伤的歌词听在耳中都像在唱自己,丝质的床品没人来暖,触感低劣得简直教人不愿去睡,在低落的心情中望尽房内熟悉的景物,也觉得冰凉无趣死气沉沉。
一般情侣吵架,都会做些什么?凌子筠没经验,不知道答案。
他左右辗转又左右辗转,干脆扯下耳机翻身坐起,把手机捡了起来,换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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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才发觉自己真是被齐谨逸惯坏不少,整个人的自理能力近乎退化为零。衣服穿得不够暖,有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他轻轻发颤,穿着新买的鞋又忘记涂防磨脚的药膏,像有两柄钝刀横在脚后,最惨的是——
他走到车库,发现自己不会开车。
凌子筠气闷地对着车窗外膜上映出的自己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骂自己实在没用,连想伤情兜风,矫情一下都做不到。
想什么啊,又不是在拍电影。他撇撇嘴角,同时撇开了心里的伤春悲秋,回归现实,打开手机下载软件关联信用卡,叫了辆车。
被一系列繁琐的操作消磨掉了心里最后几分火气,他坐上了车,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不是齐谨逸开车,连望见绚丽夜景都觉得颜色浅薄,再回想起坐在齐谨逸车上的种种时刻,就像喝下了一杯零度可乐,仍有甜味,只是甜得空洞又不对味,不及有他在身边时甜得切切真实。
指尖无规律地敲着手机屏幕,他放空地想着齐谨逸现在会在干什么,是睡了还是醒着,要是醒着的话,大概率也还是在忙公司的事吧。他近来劳累,他又不是不知道,昨夜也没见他好睡——也不怪得今天他会这么不在状态了。
越想越自责,凌子筠垂眼看着手机,又怕吵到他睡觉又怕打扰他工作又怕万一他在开车,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半天,怎么样也按不下去。
也没等他再纠结,司机把车子停了下来:“先生,圣安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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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侣吵架,都会做些什么?总不会像齐谨逸这么做。
他从凌子筠的学校里出来,便径直从邮箱中翻出了齐添做好的纹身图,去了信任的店里躺下挨针,针针扎落丝丝渗血,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
间中他仍记着正事,与身在英国的下属通了一个半钟的视讯,交待安排好各项工作,又通知了自己行程延后——
之后就放飞了劣质人格,全然不顾自己已是大人不好跟小孩子计较,仗气欺人地去查叶家,正好看见几个跟自家有些些联系的项目,也不管会不会有损信誉,即刻任性反水,搞到叶家已经下班了的负责人连饭都吃不上,四处求人联系他,他只留低一句“管好小辈”就拉黑了人家,再继续气闷地挨针扎。
坐在一旁,被相熟的纹身师通知来看热闹的齐骁看完全程,大笑他疯癫,别人情侣吵架都辱骂对方摔碎物件,他倒好,跑来纹跟对方相关的纹身,还自降身价去跟小自己十岁的情敌计较。
“我是太困了,意识不清醒。”齐谨逸难得露出了青春时那种跳脱又无赖的模样,句句强词夺理,又不满地看着他,“你真的很闲,都没有事做的吗?”
“你还不是整天闲着拍拖?”齐骁驳他,看着他心上的那个字母l一点点被新纹上的线条分割,又被色块覆盖,感慨又调侃地叹了一句真爱无敌,又说:“你真的真的来真的啊?”
“是,真的。”齐谨逸大方地免费赠他一对白眼,“早跟你说过,你又不信。”
“同性,差十岁,沾亲带故——除了你自己,翻遍全市啊都找不出第二个信你的人。”齐骁挑眉。
纹身师一边落针一边擦去流出的血和组织液,头也不抬地插话,“我信啊,纹这里好痛的,他还要纹这么复杂的图,此情可鉴。”
说罢又看了齐谨逸一眼:“这图纹完没法洗的喔,再盖就要纹花肩了。”
“都纹到一半了你才讲!”齐谨逸笑骂他一句,又说:“洗什么,不洗。也不会盖。”
齐骁哗、哗地赞叹,又不说好话:“那要是你们分手了怎么办?”
齐谨逸瞪他:“怎么可——”
“怎么不可能,谁人谈恋爱不是信誓旦旦讲永远,真正做到的又几个?”齐骁摆手,“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时过激恋爱,过多半年又后悔?”
懒得与他争辩,齐谨逸半阖着眼装死顺便放松神经,又听见齐骁说:“情侣吵架就做点情侣吵架该做的事,失眠痛哭买醉——对喔,喝酒!都说真金不怕火炼,多点莺莺燕燕试试你,也好看你是不是真的真心!”
齐谨逸无奈:“我刚纹——”
齐骁挂掉电话,笑着转眼看他:“ok,组好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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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来圣安华,但心情不好的人总有任性妄为的权利。
生疏地学着齐谨逸的样子翻过围墙,凌子筠站在灌木丛里,看着被浅浅磨伤的掌心,开始为圣安华的安保措施感到忧心。
沿着一起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上一次是在覆盖记忆,这一次是在温习心情。花仍是花,叶仍是叶,他看着眼前的风景,仍记得当时脑中的意乱情迷,暗藏私心的试探和酸甜交并的心思。
被齐谨逸带来,有他在旁的时候,凌子筠觉得刺激,心安理得的把自己放在弱势地位,露出一些惊惶担忧,任齐谨逸带自己躲过警卫,任他安抚自己,享受安全感的包围。现在自己来了,他反而清清醒醒淡淡定定,轻车熟路地避过警卫,连撬锁的时候都心情稳镇,仿佛一夜长大十岁。
一边笑自己神经质,一边又觉得低落的心情被渐渐缓和。他步步踏上楼梯,想起他在这里被齐谨逸吻过指尖。
他的唇很软,他的吻很轻,如同蜻蜓点水,软羽拂面,却让他的心海掀起波澜万丈,久久不息。
凌子筠虚虚捞了一把月光,看着自己被光映透的指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隔着时间的长度还了齐谨逸一个吻。
是他错了。
被负面情绪罩住了眼睛,他怎么会觉得齐谨逸不够重视他,不够在乎他,不愿公开?他刚打上耳洞的时候,齐谨逸睡在他身边,夜里他只要一翻过身,那边立刻就有一只手迷迷糊糊地伸过来,止住他的动作,怕他压痛耳朵。他想快点搬出去住,齐谨逸就一日三遍地催james那边,不嫌烦累地日日跟进进度。他说要去英国读书,齐谨逸就帮他对比挑选好学校,把入学要求明明白白列给他,什么时间要考什么试最好再拿什么证,全都没他操心的余地。
他还想要他怎样?
没体谅他辛苦就算了,是他总爱藏起情绪,盖起异样,又要怪人猜不出看不透他的心情——他怎么这么过分啊。
站在照片纪念墙前,凌子筠看着笑得青涩的齐谨逸,伸手抚过那张相纸,哀哀叹气,叹着叹着又傻傻笑了起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他念齐谨逸没正行的人生教条,“行乐行乐,行乐才对。”他也该是他人生中的乐事才对。
于心里对自己的无理取闹向齐谨逸软软道歉,行动上又不服输地咬开钢笔帽,在齐谨逸的人生教条下涂涂画画。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与子筠吵架。”——“不惹子筠生气。”——“不撇下子筠一个人。”……小字密密麻麻,好似在写作文。难得做出此类恶作剧一般的行为,凌子筠嘴角的弧度就没放下来过,心情渐好。
他写得起劲,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像做坏事被抓了现行,他有几分心虚地拿出了手机,解开屏幕。
本以为是齐谨逸,上面却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大概率是被拉黑的叶倪坚了。
屏幕上只有两个冷冰冰的字:“出来”。原本升腾起来的心情急急坠落,凌子筠面色一寒,手指点点便准备再把他拉黑一遍,却看到附件里还有几张图片。
学校里信号不佳,他不耐烦地点着手机屏幕,直到图片被一点点加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