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求和吴国,定会失去一、两座城池,或是赔偿财物——通常诸国发动战役的结果都是这样的:一方不会被彻底地灭亡,而是常被占去一块领土……齐国陆战败于吴国,吕邗姜心知齐国会被割去一些土地,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唯一的区别是,吴国会割选齐国的哪座城池。
不约而同地,吕邗姜曾和她的众大臣们都在猜:吴王夫差会占夷城——果不其然,吴王夫差选择割去齐国的夷城!
可是,齐国夷城,却是齐国的主要造船之地——倘若割给吴国,将来的船业就会遭受重大的损失!
因此,劝服吴王夫差弃夷城而选蒙城,成了吕邗姜本人亲自求和的最终原因——因为蒙城……眸光一闪,吕邗姜出招:
“这不可能!”
甚么?!
众人一怔,没料到吕邗姜会直白地拒绝。
吴王夫差冷下脸来,冷声道:“邗姜君,你是何意?!”
吕邗姜道:“吴国海战大败,想必水师全军覆没了罢?”
吴王夫差听罢,脸色铁青一片。
在场的三员武将们也顿陷死寂。
仿佛没看见对方难看的表情,吕邗姜继续道:“如果吴国真想占去夷城,且不提夷城平民们是否同意,光是夷城距离吴国,亦不少于千里罢?——贵国还有船只可航否?倘若步行,非一个月不得抵达夷城……这般,吴国还敢肖想夷城?”
这段内容包含的信息量委实很大:吕邗姜差点没指名道姓地说,占据夷城很有风险——且不提吴国水师没剩多少,光是前往夷城,就很危险!
一方面固然是吕邗姜所说的夷城民风十分彪悍——就算齐国将夷城赔给吴国,恐怕夷城平民们本身都不会同意;另一方面则是夷城与莒国相邻,而吴国水师曾因掠夺莒国沿海一带,便与莒国结下仇怨!
尽管莒国实力不如吴国,但若时不时地借机捣乱夷城,那还是做得到……并且,假如占据夷城的吴人们想要反击莒国,一时半会却没法立即地进行复仇!
毕竟建大船、练水师,亦需一段时间。
更何况,假如莒国向齐国发出求救信息,齐国秉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偷偷地助莒国一臂之力,那也说不定……
综合以上那些不可明言的细节,使得吴王夫差微微地犹豫。
——只要吴王夫差微微地犹豫,吕邗姜就有办法说服吴王夫差放弃夷城!
挑了挑眉,吴王夫差似乎比吕邗姜想得更远,愠怒道:“孤知你的想法,你想让孤放弃夷城,对么?——尽管夷城归属吴国的时机不太好,孤仍是不想放弃……你又该如何?”
完全忘却昔日的情分,吴王夫差对吕邗姜毫不怜惜:吕邗姜心疼哪儿,吴王夫差就戳哪儿,务必令吕邗姜膈应不已。
吕邗姜暗生恼怒:这种「自己不痛快,休想别人痛快」的做法,当真令人厌恶不已——不动声色地,吕邗姜绷着一张脸,淡淡地道:
“不如何——你执意如此,本君也无可奈何……你要占便占罢,后果自负。”
最后四个字,吕邗姜咬字很重。
吴王夫差猛地起身,大怒,怒道:“你们是来求和的么?——莫不是来打架的罢?!”
闻言「打架」二字,本来无精打采的王子姑曹和展如,顿时兴奋不已,昂首挺胸地斜视晏慈和田恒等人,仿佛就等吴王夫差一声令下,他们立马一步窜出,一招就能拿下对方——晏慈和田恒寒毛直竖,摆出防御的姿态!
见罢,吕邗姜森然道:“吴王,你想以武力解决么?——堂堂吴国,一言不合便要动用武力……此乃齐地,你当真动武么?”
斜视吕邗姜牙尖嘴利的样子,吴王夫差冷冷一哼,哼道:“好个无礼的女君……若不是看在以前的份上,你以为孤会容忍你耍着这种气性?”
这回,轮到吕邗姜怔住。
不愧是吴王夫差,一句话便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然而,那又如何?——那并不能代表吴王夫差的心里,还有她的位置……况且她的心也早已冷却,丝毫掀不起一丝波澜。
但是,为了维持两国的情谊,吕邗姜仍是适时地露出一缕淡淡的哀伤,比吴王夫差还动感情,叹道:“吴郎,不能再容忍邗邗一次么?……”
——这是吕邗姜第一次,毫不掩饰俩人曾经有过一段情缘!
众人寒毛直竖:既为吕邗姜的大胆,亦为这类称呼太过亲昵——对面的三员吴将们默默地后退一步,开始反醒自个儿有没有得罪吕邗姜:话说瞧这阵势,莫非她能成为大王的美人?……
再观齐国这边,晏慈满脸诧异,国敏一脸黯淡,而田恒的神情相当精彩——
女君绝没变心!女君绝没变心!女君绝没变心!……
脑中疯狂地叫嚣,田恒竭力地说服自己:女君只是碍于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女君仍是心系田穰苴……不知为何,田恒对田穰苴略有一丝同情:幸好田穰苴没在此地,否则他岂不是要颜面尽失?!
张了张嘴,晏慈打个激灵,刚想呼出声来,却被田恒暗地一拽——瞪着晏慈,田恒无声地用口型说道:「闭、嘴!」
抿了抿嘴,晏慈听话地闭嘴。
田恒松了一口气:瞧一瞧,瞧一瞧旁边的国敏,同为女君的左膀右臂,反应可比晏慈懂事多了——至少没有大喊大叫,让众人尴尬!
慢慢地跪坐,吴王夫差又恢复了平静,以退为进道:“如你所愿——你想将齐地的哪个地方,割给吴国?”
“……蒙城。”吕邗姜轻声地说,报出了一开始就定下的城池。
“蒙城?!”吴王夫差眼底划过一缕了然,却不高兴地说,“邗邗真会糊弄别人,净拿边境的小城敷衍孤。”
吕邗姜不以为然道:“夷城不也是边境?”
吴王夫差皱眉,纠正道:“那是沿海。”
吕邗姜道:“若非靠海,亦属齐国边境。”
“强词夺理!”吴王夫差翻个白眼。
吕邗姜抿笑,温声道:“邗邗有为吴郎着想——蒙城比夷城划算!同为边境,蒙城比吴国更近,且又与鲁国相邻,而吴国与鲁国结盟,想来鲁国不会对蒙城虎视眈眈……”
吧啦吧啦,吕邗姜一本正经地胡扯,直将蒙城乱夸一遍,仿佛吴国不选蒙城,真是吴国的损失。
除了胥门巢和田恒,在场的众将们都不带脑子去思考,一副无所谓。
事实上,随便推敲吕邗姜的建议,都能找出几条理由,轻松地辩驳吕邗姜——吕邗姜的说话方式并不高明,之所以起了效果,是因为她毫无原则地勾引吴王夫差,利用吴王夫差对她心软!
——是的,吕邗姜对吴王夫差是在隐晦地勾引……尽管最先挑起头的,是他吴王夫差。
胥门巢板着一张脸,仔细一看,就会发觉他的额头渗有一层细细的汗珠;田恒窘迫不已:从未想过,自家女君会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而这个法子,却偏偏挺有效果,至少对吴王夫差来说——
吴王夫差愣愣地看着吕邗姜,听着她不停地分析,越听越有道理,不由地反问:“蒙城么?——似也不错?”
——哪里不错了?!
胥门巢和田恒各在内心,不约而同地大吼:大王/吴王,你被女君迷住了!清醒一点啊!
只要稍带理性,就能随便地分辨出:蒙城也没吕邗姜所说的那般好!
可是,胥门巢和田恒皆没把这个谏言说出口来——田恒固然是不能说,免得给女君的计划造成伤害;而胥门巢,本想开口,却忽然意识到:吴国的确离齐国太远,以至于无论齐国割舍哪块土地,对吴国的都没太大的作用!
——胥门巢终是太嫩!
胥门巢忽略了一事:如果割地给吴国没有太多的好处,那么就割走对方最有价值的地方,让对方惨遭损失!
耳边听着吕邗姜的絮絮叨叨,胥门巢也和吴王夫差一样,不由自主地被吕邗姜带偏了思考。
……就在吕邗姜代表齐国,向吴国求和之际,齐国临淄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儿……
“公子宝,公子宝,你躲在了哪里?”女君寝宫之内,怀冬嘴角挂着笑意,沉稳地寻人。
一只柜几被怀冬打开,里面放有精致的衣裳;一扇屏风被怀冬踢开,里头仍是空无一人……怀冬东张西望,盯着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身影,含笑道:“公子宝,再不出来,您的老师可要生气了。”
怀冬明明在笑,笑意却很冰冷,宛如寒冬里的簌风,轻轻一碰,冻得颤抖。
轻步地上前,怀冬一把抓住田宝儿的小腿,嘿道:“抓到你了——看你躲哪儿!”
“哇——”田宝儿放声大哭,“娘亲~娘亲~”
哭声响彻整个寝宫。
奇怪的是,田宝儿哭了半天,都不见侍女们或宫正们前来。
怀冬摇头道:“别哭了,再哭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田宝儿眼泪掉个不停,哭到抽泣,小手胡乱地挥动,想将怀冬推开。
——奈何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