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后,陈知眉冲过来迎住了她,一张笑脸喜气洋洋的,她真心实意地道:“恭喜你啊。我本以为你不是他的对手。”
杜思云也假装谦逊地说:“哪里那里。是对方手下留情罢了。”
“金塔楼也就这水平,真叫人发笑。”边说着,她用食指缠住了发髻上垂下的流苏,阖着眼皮,露出半个黑眼珠瞧人。
她说话声音不小,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在场人的耳朵里。
杜思云听见她这番狂词,只当没听清,负手望天,数起了天上的云彩。
一朵、两朵、三朵……数到第八朵的时候,她实在不能无视身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只能被迫从神游的样子中摆脱出来。
“这位道友,道友?”杜思云转过身去,面前站着一个胖子,四五十岁,同样穿着锦衣。两只戴着金戒的手搭着放在胸前,活像只敛财的黄鼠狼。
“你是?”
“小的是金塔楼的外门弟子范艾材,刚才在旁看见大人在台上神威,实在是心中向往的很……”
杜思云瞥了眼陈知眉,见她嘴上带着不屑的冷笑,猜这范艾材可能做过什么令她不耻的事情。
不过,身为金塔楼的外门弟子,看见天都府的人战胜自家人,还说出“十分向往”的。没有猫腻是决计不可能的。
她打断道:“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范艾材“小的斗胆,也想亲身在大人手底下过几招。哪怕被打飞出去,对我境界提升也是有些益处的。”
“可刚刚有位白发的老太太,说我赢了,这事就这么揭过了。不知我说的对与不对?”
她根本不想跟这个范艾材交手,谁知道他这肠子里面藏了什么阴谋诡计。搬出金塔楼那位芳蕙尊者,而且还叫做白发老太太,就是为了推脱这次挑战。
“小的不是为了那件事。那事已过,我就是以我个人名义,想向您讨教讨教。”他搓了搓手,双眼期盼地道,“正好趁了今日泰山大比,各门各派斗法全无顾忌。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
他说话,言辞极其恳切,好像真的所求不多。
要换了一般的修士,在这种场合,对方已经将姿态摆得如此低,哪里好意思拒绝。再加上对方看上去不像是个擅武的,想着扬自己威风的,肯定是一口答应了。
但杜思云摇了摇头,果断道:“不行。”
范艾材道:“大人莫非是瞧不起我?认为我不配与你过招?”
杜思云扫了一眼他身后几个跃跃欲试的金塔楼弟子,知道自己如果出言不逊,马上就会有金塔楼弟子以替这人出头的名义挑战她。到时候,更不好对付。
没了范艾材,还有李艾材,郭艾材……
她就是实力高强,也得被对方车轮战拖死,还不好说。
陈知眉在天旋峰呆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对方一贯的把戏。她想了想,还是道:“师姐,你要不就同他过几招……”
她话还未说完,杜思云便捂住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她张开手指,鲜血便从指缝间滴落,掉在了脚边。
“实不相瞒,范道友。”杜思云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显得病恹恹的,两道黛眉蹙起,很是为难地道,“其实,我刚刚在与你派毕玮交手之时,便受了内伤……咳咳……恐怕是不能圆你心愿了。”
她弯下腰,狂咳了几声,好像随时要厥过去一样。
陈知眉立刻弯下腰,扶住她,两只杏眼渐渐湿润了。
“杜师姐,我来为你疗伤。”
杜思云刚想说不用,陈知眉已经一手搭在她的后背上,用灵力帮她梳理筋脉中的灵力。
“师姐——”
看见陈知眉一脸疑惑的表情,杜思云心里暗道“不好”,被她发现了。
她一把抓住陈知眉的右臂,咬着牙道:“也不是什么大伤,只要几日静养就没事了。陈师妹勿要担心。”
“师姐……”陈知眉还是蹙着眉,好像没懂她的意思一样。
杜思云咬牙想到,早知道刚刚真该给自己一掌,如今也不用装得这般辛苦了。
“你伤得这么重,万万不可如此勉强,当心留下隐患啊。”
什么?
杜思云愕然抬头,瞧见陈知眉这小丫头已经全然入戏了,双眼盈盈含泪,心痛地说道:“杜师姐,你伤得这么重,可要叫他们负责啊。”
“嗯?”
杜思云心想,你这也太上道了吧。
她摆摆手,顶着一张白纸的脸,大方道:“不必,是我自己实力低微。往后,我必定努力修行,精进修为。”
范艾材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回头狠狠地瞪了眼刚刚那位上台迎战的年轻人,那年轻修士瑟缩了一下,竟不敢再看他。
他压下怒火,看着面前两人苦情戏一般的表演,和善的面具也有些僵硬了。
“既然杜道友身负重伤,在下自然不好再挑战,不然,便是乘人之危了。只不过你这位小师妹说得有理,本来是切磋,却弄成了重伤。我金塔楼愿负责,还请杜道友伸出手来,让我为你诊断诊断,也好商量赔偿的事。”
“你要赔多少?”陈知眉问道。
杜思云拉住她,防止这丫头嘴里再说出什么,她俩就露馅了。
“范道友。这切磋比斗,偶有受伤,在所难免,什么负责一说,根本是无稽之谈。还请您让让让路,好叫我师妹扶我去一旁休息。”
杜思云努力回想顾行霜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可惜她是西施效颦,没学到精髓。
不然范艾材的脸色就不会如黑炭一般难看,而应该是难掩心疼的了。
陈知眉扶着她离开,一路上咳嗽用力得似乎要把肺都刻出来。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天都府有位女弟子,在比斗的时候身负重伤,连血都咳了半斤。
范艾材阴着脸回去禀告,他跪在柔软的皮毛上,面前是一帘金珠,随风飘荡,发出天底下最美妙的声音。
“她没答应?”金珠帘后传来的声音像是男人捏着嗓子在说话。既阴柔,又粗犷。
范艾材道:“说是身负重伤,不能应战。”
“身负重伤?”
“老太婆的人可是连她的身子都没贴近过,怎么就重伤了。”
“弟子不知,但猜她多半是装的,是为了避战。主上若要杀她,教给我便是,今晚上就能取她姓名。”
帘子后面的那人停顿了一下,突然道:“谁说的我要杀她。”
范艾材将头贴在兽皮上,道:“是属下会错了意。您适才说要取她骨,剥她皮。”
“没想到你听见了。”
范艾材忙磕头,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那人笑道:“也不错,你今晚去试试吧。试着在她身上留点伤口,让我也验一验这消息的真假。”
范艾材接了令后就退了出去,恰好与一个少年擦肩而过,眼角视线掠过一根红色的丝带和半长的黑发。他转过头,只看见那个少年的背影。
就是他。
让主上最近痴迷于各种奇门诡计,甚至要拿人肉和人血来炼丹。想到暗牢里关着的那些血肉模糊的人,他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不是动了慈悲之心,而是怕这事暴露。茹毛饮血,残杀同类,一旦被昭告天下了,必然会惹上无穷的麻烦。
范艾材握紧拳头,看着少年的背影,已然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