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江易跟何君竹之外，偌大的客厅里竟然没人说话。
江德业跟江老太太最多听人说起过“滴血认亲”，哪里会懂血型跟亲生不亲生有什么关系，崔志杰也一样。
甚至就连嫁入赵家之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的叶世珍，也不怎么懂这个，毕竟当年她就没怎么读过书。
唯一知道这些的崔念芹，还是从崔令仪那里知道的，因为崔令仪学习不错。
“大哥，我、我……”
崔念芹还攥着她大哥的手臂，动了动唇，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她想按之前的计划，说她是从第四机床厂的门卫那里，听到说崔志杰跟父母天生不亲近，也许是当初抱错了孩子。
所以她就托人去拿到了崔志杰的体检报告，知道了他的血型，也知道了他不是大哥的亲生儿子。
这是她之前的打算。
可现在却不能说了，因为如果她早就知道崔志杰不是大哥的亲生儿子，那她为什么不告诉大哥，又为什么会跟崔志杰一起陷害大哥？
她现在，只能坚持说她不知道孩子的事，反正也不是她亲手换的。
对，什么亲生不亲生的，她不知道，她就是不知道！
这么一会儿功夫，崔念芹心里就闪过无数个念头。
随后，她总算是松开了手，狠狠攥着拳头，不断在心里念着，也许何君竹也不懂这些，如果那样多好。
何君竹跟江易相握的手，忽然一用力。
可她面上很平静，一时之间竟然就连江易，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
何君竹缓缓摇了摇头，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睛，此刻也带着温柔慈爱地注视着江易，像是哄孩子一样：
“奶奶不知道，但是小易你知道，对不对？那你，告诉奶奶好不好？”
“是，我知道，奶奶，崔志杰他，是“o”型血。”
江易立刻点头，毫不犹豫开口道。
说完，她有些紧张地留意着何君竹崔老夫妻俩的反应，想着如果他们都不懂，那她就告诉他们，父母跟孩子血型的关系。
“原来是“o”型血啊。”
何君竹似乎并没有惊讶，她也没问江易是怎么知道的，确定崔志杰是这个血型吗，只是轻声喃喃念了一句。
可没人知道，这短短一瞬间，何君竹的眼前仿佛闪过很多很多的画面——
四十年前，因为丈夫身份和工作的原因，她为了平安生下孩子，挺着马上生产的肚子远走b市。
在b市医院生产后醒来看见孩子的第一眼。
回京之后带着孩子的手忙脚乱。
必须去参加工作的时候，把孩子交给叶世珍带的不舍。
孩子懂事了，却完全不跟她这个当妈的亲近的伤心。
还有，还有听到她跟老崔可能要去农场之后，他毫不犹豫选择断绝关系的心寒齿冷。
再后来，一直足有二十多年的时光，她跟崔志杰之间，充斥着的全都是怨恨，冷漠，却没有丝毫母子之情。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何君竹神色怔怔地站在那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她身子猛地晃了晃，竟然整个人软得站不住。
“君竹！”
崔老确实不懂什么血型不血型的，刚皱起浓眉要问问，看见妻子这样，吓得连忙伸手抱住她，
“君竹，君竹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赶路没休息好？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急着让你知道我没背叛你，才连夜让人去接你的，走，我扶你上楼休息休息。”
他两手用力，几乎是半抱起妻子，急忙就要往楼上跑。
“崔爷爷。”
江易直接伸手拦住他，右手手腕一转，迅速搭上脉，立刻就知道何君竹这是情绪起伏太大了，连忙道，
“崔爷爷，先让奶奶坐下，动作慢点儿，把这个拿给奶奶嗅。”
“好，小易你快看看，你何奶奶她这是怎么了？”
崔老知道江易当初救了赵家的小孙子，那是连白同德白老都夸赞的医术好，他连忙听江易的，护着妻子坐在了客厅沙发上，又接过江易递给他的小瓷瓶凑近妻子。
江易已经同时抽出随身带着的银针。
客厅一片忙乱，好在江易施针之后，何君竹脸色好看了很多。
“奶奶……”
江易看着崔老跑去厨房倒了温水过来，细心地喂给何君竹喝，有些犹豫了。
这就是她刚才没直接告诉徐外公徐外婆周君擎受伤的原因了。
本来问过孙茹之后，她已经决定要今天直接把事情说完，可她一时激动之下，竟然忘了不管是何君竹还是崔老，他们年纪都大了。
如果她说出来，那他们能接受养了几十年的孩子竟然不是亲生的这个事实吗？
更何况，当年的孩子被换，明显是有心人所为。
不提江德业江老太太，单说崔念芹，他们会怎么对她？
“小易。”
何君竹睁开眼睛，马上越过丈夫看向了江易。
她脸色苍白看着还很虚弱，可她看着江易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何君竹不傻，只看江易说起崔志杰是“o”型血之后那么镇定的神色，她就知道，这丫头肯定还知道很多事。
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易，何君竹此时有很多话想问，最想问的就是，如果崔志杰不是跟她的儿子，那她的亲生儿子呢？
江易是不是知道，她儿子在哪儿？
何君竹向来是果断的人，就像当初她看到江易拿出的照片，觉得江爱国很合眼缘，她很快就决定去b市一趟，甚至认了江爱国当干儿子，所以她……
等等，江爱国？
何君竹整个人僵住。
江爱国是江易的亲爸，而江易不但知道的多，她甚至还选择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说这件事，那会不会，会不会……
何君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甚至都不敢转头去看一眼江爱国。
她怕江易告诉她不是。
所以她不问，她要等江易说，她要听到江易告诉她，她想要的真相。
好半天，何君竹才看着江易，声音干涩却坚定地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放心，奶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小易，奶奶想知道，奶奶，总要知道的，不是吗？”
“好。”
江易抿了抿唇，终于点了头。
她一看何君竹这反应，就知道她应该猜到了什么，事关何君竹崔老夫妻俩唯一的儿子，他们肯定会受刺激。
可何君竹说得对，她总要知道的。
不只是她，当年所有相关的人，尤其是被蒙在鼓里的人，都有权利知道真相。
既然何君竹点了头，继翡翠镯子和血型之后，江易迅速问出另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只要有了答案，那么所有人就都会清楚真相的问题：
“奶奶，我想问问，崔爷爷手臂内侧，就在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个胎记？”
江易话音一落，房间里瞬间响起无数倒抽口气的声音。
江老太太目眦欲裂，要不是江德业拽着她，她恨不得冲上去咬死江易，这个贱人，畜生，白眼狼！
她是怎么知道胎记的？
她要干什么？
江老太太眼睛红得吓人，用力挣扎着，被江德业攥着的左手紧绷，右手却已经在没人察觉的时候，直接摸进口袋。
手臂内侧？
到这会儿，就连所有人中性格最老实的江爱国，都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了。
但他啥都不知道，只看了看闺女，想说闺女为啥要问别人的胎记，要看的话他也有啊。
可还不等江爱国说话，何君竹已经目光猛地一滞，随后努力平稳了下呼吸，才一个字一个字道：
“对，你爷爷他确实有个胎记，就在手臂内侧这里，是个心形的胎记，崔志杰也有，在差不多同一个位置，但是形状完全不一样。”
“心形？”
江爱国听得惊讶抬头。
看着干妈手指着的地方，他也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臂。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干妈的丈夫崔老，他应该叫干爸的人，也跟他一样，在手臂同样的位置有个心形的胎记？
这么、这么巧吗？
江爱国下意识跟着闺女的视线看向崔老，心里忍不住有些紧张，因为他也想看看崔老的那个胎记，跟他的到底像不像？
如果像的话，那看在这种难得的缘分上，也许崔老不会拒绝他这个干儿子？
江爱国真的很感激干妈对他的疼爱，他不想让干妈为难。
“我、我……”
崔志杰反应比江爱国还大，听到他自己的名字，吓得整个人几乎贴在墙上。
如果说，江易说起血型的时候，他还不懂这小贱人要干什么，那他现在懂了，江易，她很可能知道，他不是崔大军何君竹的儿子。
要不然，她为什么会提起胎记？
崔志杰满脸惊惶，他摇着头，想尽量离江易远一些，仿佛这样江易就看不到他的胎记了。
可江易却并不打算看他的。
她也没去理会另外几个恨不得就要上来阻止她的人，直接转头看向崔老：
“崔爷爷，能让我看一看您的胎记吗？”
崔老一时没开口。
他很了解妻子，也对江易这丫头的性子知道几分，刚才他全部心思都在妻子身上，而此刻，在妻子开口之后，他终于挪开目光，缓缓注视着屋内所有人的脸色。
妻子的紧张激动，江爱国的茫然惊讶，还有崔念芹崔志杰江家老两口等人的慌张恐惧，崔老后知后觉，总算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等再次看向江易，崔老声音像是沙漠里许久没喝水的旅人，透着嘶哑，却又透着一丝好像终于找到水源的渴望：
“好，易丫头，你来看。”
说完，他脱下身上的羊毛衫，接着伸手去挽衬衫的袖子。
这个年代最普通的白衬衫，斜纹棉布面料，袖口宽大，连个扣子都没有，只要往上一挽，就能将肌肉结实的手臂露出来。
“江爱国你个小畜生，谁让你来京城的？如果你不来，那崔家的一切，就是我儿子的，都该是我儿子的。”
“你们都不是人，没有良心，志杰哪里不好，他叫了你们这么多年爸妈，他这么懂事孝顺的孩子，你们这些畜生凭什么欺负他？”
“志杰、志杰你放心，他们都不管你，还有妈管你，当年妈能让你进崔家过上好日子，就一定不会让江爱国抢走你的东西，是他们崔家欠你的，是江爱国这小畜生该死。”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崔老手臂的时候，江老太太嘴唇无声翕动着，没人听到她说了什么，也没人看到，她的一双眼睛赤红得吓人。
眼看着崔老手臂的图案一点点露了出来，江老太太终于猛地挣开江德业的手。
“小畜生该死！”
江老太太目光眷恋地看了崔志杰一眼，神情癫狂地转身，右手举着从口袋里掏出闪着寒光的匕首，猛地冲向江爱国。
“不要！”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然是虚弱得坐不住的何君竹。
她像是忽然迸发出无数的力量，猛地推开站在她旁边的崔大军，整个人朝前一扑，挡在江爱国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