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现在在演出,后台不能进。”招待员看了看两人,他们两个还都穿着学生装,孟真挎了个包,包里装着那个盒子。
“二位可以先入座。”招待员又说了一遍。
他们两个没票,哪有座位。孟真有些心虚,看了一眼林阮。
林阮挺直了身子,淡淡的瞥了招待员一眼,道:“这里不用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招待员一顿,像是被林阮的做派唬住了一样,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片刻,然后微微欠了欠身,离开了。
孟真拍了拍林阮的肩膀,“可以啊你!”
“行了行了,”林阮一秒破功,道:“赶紧走。”
孟真跟着林阮下了楼,转过走廊,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孟真匆忙道了歉,那人却跨了一步,拦住了他俩。
林阮看去,是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带了个大红色的领结,身后跟了三个小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纨绔气息。
“这不是孟家小少爷吗?”那人看着孟真。
孟真往后退了一步,“原来是钱少爷。”
林阮低声问,“这是谁呀?”
孟真用气声回道:“有仇哒。”
钱少爷打量着孟真一声学生样子,嗤笑一声,“孟少爷也来听戏?穿成这样,难不成是被老师带来的?”
他身后那三个小厮应声笑起来。
这位钱少爷的父亲是行政院秘书处的,他自己出来开了两家铺子,买卖洋布料。前不久湛晞带回来的国外的布料都卖给了孟家,他于是怀恨在心,找了孟家不少麻烦。
孟真不打算多说,只是笑笑,“我还有事,不打扰钱少爷听戏了。”
说着孟真和林阮就要走,钱少爷身后的一个小厮走出来拉扯孟真。孟真扬手甩开他,却不想把拎着的包也甩掉了,里头的盒子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孟真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把书包拿起来,打开盒子检查。好在他有了前车之鉴,把那翡翠镯子用软布仔细包了起来,这么一下子也没碎。
盒子里的珠宝露了个角,钱少爷看到了什么,眉头皱起来。
“你拿的什么东西?”
孟真看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林阮站在孟真身边,警惕的看着主仆四人。他们在二楼的走廊角落里,灯光灰暗,只有看客们的叫好声如潮水一样传过来。
钱少爷一挥手,他身边那三个人不由分说的就把孟真的盒子抢走了。
“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大庭广众之下,你就抢我东西!”
钱少爷拿出那枚黄宝石戒指看了看,嗤笑道:“我抢你东西,我看是你偷我东西吧!我送给白小姐的戒指,怎么在你这儿?”
孟真一愣,林阮也没想到能这么巧。林阮悄咪咪的靠近孟真,道:“你表姐交友范围还挺广的。”
孟真赞同的点点头,趁着钱少爷不防备把东西抢了回来,道:“这东西是别人给我的,不是我们偷的。你可别不讲道理!”
“别人给的?”钱少爷上下打量着孟真,道:“难不成你是白珍珠养的小白脸?”
“你胡说什么!”孟真瞪了钱少爷一眼,有些迫切的想要摆脱他。
钱少爷身后的小厮将他们拦住,“白珍珠拿我的东西养小白脸,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孟真林阮被拦住,进退不得,孟真只好道:“我不是什么小白脸,白珍珠是我表姐,她给我点东西有什么不对的!”
钱少爷半信半疑,他知道孟真不大可能是小白脸,但白珍珠为什么要把东西给他呢?
楼下又一出戏开场,大概是重头戏,叫好声快要把屋顶掀了。钱少爷往楼下看了看,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东西不是给你们的,是白珍珠拿来打赏这几个唱戏的。”
孟真一惊,没想到他就这么猜中了。
孟真和林阮不知道的是,这在钱少爷的圈子里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且白珍珠和谪仙楼名角儿的事一直都有些影子,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到了。
钱少爷看了看台上戏装打扮的角儿,又看看孟真,面带讥笑,“婊—子配戏子,真是绝配。”
不等他笑完,孟真上去就给了钱少爷一拳。这一拳直冲面门,钱少爷脸上立刻就青了一块。
孟真面色铁青,“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就说了怎么着?”钱少爷呸了一声,还没说完,又挨了孟真一拳。
那几个小厮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围上来动手。林阮上去帮孟真,他们两个人肯定打不过对面四个,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
趁着乱,林阮踹了钱少爷两脚,然后拉着孟真赶紧跑了。
他们从二楼跑下来,动静略大些,大厅里的人就都听见了。林阮他们往人多的地方跑,随手抓住桌上的茶杯就往身后扔。
林阮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杀人啦!他们身上有枪啊!”
一听有枪,大厅里瞬间就乱了,穿着光鲜的人们茫然四顾,一旦看见一个人动作起来,余下的人就都呼喇喇的跟着起来了。
二楼的人也走出来,他们不明所以,只听见有枪,立刻不安起来。有枪的地方必然要有大乱子,他们自觉自己的命金贵,也不去探究个虚实,匆忙就要往外走。霎时间,楼上楼下乱成一团。
一片狼藉里,戏曲却还没停,拉弦的琴师很能沉得住气,这么乱的时候,一个调都没拉错。
台上唱词的人也一样,这一出是《武家坡》,台上的王宝钏正指着乔装的薛平贵怒骂,
“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糊白幡,打首饰,做珠帘,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哪怕是在逃命里,林阮也被这清丽的嗓子惊艳了。他偷空往戏台上看了眼。这位王宝钏是除了琴师外依旧镇定的一个人,不管台下怎么乱,他都不受任何影响。
戏一旦开场,就必须唱完。
底下的动乱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客人都走光了,是戏班子出来人维持秩序。林阮和孟真没跑掉,被戏班子的人抓住了,两个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厅。
狼狈的钱少爷站在另一边,看起来还像上来动手,但是被戏班子里的人拦住了。饶是如此,他还在恶狠狠的威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阮回身拂去椅子上落的瓜子皮,施施然的坐下,交叠着双腿,漫不经心的看向钱少爷,“你不放过我们?我还饶不了你呢。”
孟真有些惊讶的看了林阮一眼,看着他的气质在这寥寥几个动作之间变得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湛晞的意思。
林阮悄悄的掐了孟真一把,孟真立刻收敛了表情。
“你知道我是谁吗?”林阮微微仰着下巴,手掌放在膝盖上。
看着他这般做派,钱少爷有些犹豫了。这里毕竟是四九城,一块砖头砸着十个人,九个都是有背景的。
“你···你是谁?”钱少爷道:“我可从没在宴会酒会上见过你。”
林阮嗤笑一声,“凭你也配。”
钱少爷看着林阮,越发犹豫了,但他一想,林阮是和孟真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大人物。
他理了理领结,话说出口,还是有些不自信,“我爸爸可是行政院秘书处的。”
“行政院秘书处?”林阮瞥了钱少爷一眼,“是个多高的官儿吗?那我怎么没在顾家的舞会上见过你?”
“顾家的舞会?”钱少爷惊疑不定的问道:“哪个顾家?”
林阮看着他,缓慢的挑了挑眉,“你说哪个顾家?”
钱少爷这会儿已经在心里捏了一把汗,顾家前不久是开了舞会,规模不大,请的都是相熟的人。林阮要是个普通人,还真的不该知道。
钱少爷看了看林阮,又看了看孟真,虽然没有全信,但也信了八分。他强撑着放了狠话,“你们等着吧,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说罢他领着人去了,裤腿上还带着两个脚印。
孟真见他走了,脸上一喜,去看林阮,却见林阮还保持着那幅样子。他刚想问,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就走到了两人面前。
他是谪仙楼的班主。
班主看着林阮,先是拱了拱手,然后道:“这位小爷,在咱们面前就不用装了。论演戏,这里随便一个孩子都比您演的久。”
林阮一顿,看了看班主,又看了看孟真,那股气势,瞬间就消失了。
他站起身,对着班主颔了颔首,“我们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我谪仙楼这出戏也被二位毁了。”
林阮和孟真对视一眼,艰难道:“我们会赔的。”
“赔?”班主哼了一声,“你可知道,今天这出戏,我请了四九城最厉害的琴师,就为了跟宋老板配一出《武家坡》。你知道人家有多难请吗?”
班主道:“这位爷是旗人,身份尊贵,轻易不碰这些东西。按着老规矩,自己在家里玩玩算是逗闷子。但不能拿到戏台子上,那就真的成了下九流了。”
他越说林阮和孟真的头低的越狠,班主叹了一声,“这一回弄砸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赶上三爷心情好,愿意赏脸呢。”
林阮忽的抬起头,“三爷?哪个三爷?”
“四九城还有哪个三爷?”班主瞪了林阮一眼。
林阮不敢相信的看向戏台子,世宁从台下一侧走出来,笑的有些无奈,“小先生,这么会儿不见,您弄了好大的动静。”
林阮不敢说话,湛晞在台子一侧,被红幕布挡着。这会儿慢条斯理的收了琴站起身。
班主赶紧上前,“三爷辛苦了。”
湛晞穿着浅白的长衫,淡淡的瞥了林阮一眼。
林阮吓的呼吸都要停了。
湛晞:在这个时候见到我,感动吗?
林阮:不敢动不敢动。